到達貴陽府時已經十一月了,從云南帶出來的衣物有些不夠用。郭壯圖特意命人去當地采購了些,先保證吳世璠和兩位娘娘不受已顯出勢頭的寒風影響。前來迎接的的是吳世璠的叔叔吳應期。數年不見,吳應期已經退去了跟隨爺爺起兵時的勇猛狠鷙,眉宇間舒展平和了不少。見到親人的吳世璠放下旅途的勞頓,和叔叔暢聊了許久。直到日落西山,卜峰來請吳世璠去他的休息處所時,吳世璠才與叔叔作別。
臨別時,吳應期一改鐵血作風,別有深意地對吳世璠說:“得知你這樣聰明有志向,皇兄九泉之下也能有個安慰。”
吳世璠首先注意到的是叔叔管自己的父親直呼“皇兄”而不像尋常手足互稱兄弟。很快他反應過來,這是自然的,他們家如今也是不是尋常人家了。順著這點,吳世璠才想起,自己趕到貴陽不是走親訪友也非游山玩水,而是來繼位的。再過幾日,叔叔對自己的稱呼也要發生改變了。
吳世璠腳踏十一月的衰草,有些不安地想著心事。卜峰不敢多問,靜靜地陪著他走。
去往貴陽的路上,他聽聞了衛晟有喜。在替衛晟高興之余,卜峰也在憂心忡忡地緊盯郭葉的動向。他知道皇太孫妃子懷上皇家血脈的事不日便會遍傳貴陽府。到那時一心想成為皇后娘娘的郭葉和費盡心思扶持女兒走向皇后寶座的郭壯圖大人一定不會聽任事情發展。卜峰喜歡衛蘿,也敬重衛晟,要是換了別人對衛晟有旁的心思,卜峰會想方設法地護她周全,可若是郭葉和郭壯圖大人出手,卜峰也束手無策。他只能期盼吳世璠花多一點心思在衛晟身上,好好保護她。
如今看來,這個期盼還算沒有落空。吳世璠對懷孕的衛晟很好,專門安排其住在自己行宮的主殿旁邊,既不挨著郭葉找碰撞,也不會太過偏遠。卜峰轉了個彎,扶吳世璠上了兩級臺階。十一月份的樟樹林仍舊深碧,但陰涼已經不似夏日時候讓人感受到愜意。看見吳世璠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頭,卜峰急忙把身上的長袍披在吳世璠身上:
“先委屈殿下披小的衣服走一段,縑衣太輕薄,本是不符時令所服的衣裳。”
吳世璠仍在回味叔叔吳應期所說的那一番話。卜峰識趣地閉了嘴。
拜這次行軍所賜,卜峰一路都在想衛晟的事。竟沒有多少和吳世璠相處的回憶。此時兩人走在樟樹林中,正往吳世璠休息的地方去時,卜峰才在心里給自己敲響了警鐘,衛晟是吳世璠的妃子,他一個隨侍左右的下人,不能再滿腦子都只想著衛晟了。
衛蘿和卜峰在行軍前后只見過兩面。一次是在云南府準備出發時,卜峰看見衛蘿穿著素凈的絹衣,不知道為何事在說笑,第二次便是衛晟請大夫把脈時,在車窗口望見了衛蘿白胖的臉蛋。卜峰發現她很愛吃自己送到別院去的糕點以后,便在出行時特意請示了吳世璠,又抓住機會給衛蘿送去了一些。他還記得十月的風吹起了衛蘿淺紫花邊的衣袖,露出她繃得緊緊的一小段胳膊。
卜峰想得臉紅了,沒有聽見吳世璠的問話。
“卜峰?你想什么呢?熱了嗎?”吳世璠探頭到他臉前,卜峰臉更紅了:
“殿下方才說什么?”
“我在問你,是否要將衛晟懷孕的消息昭告眾人,也算用喜事沖一沖連日的災禍和先皇的離世。”
卜峰欣慰地發現吳世璠正在舉棋不定。如果是以前那個只顧哄郭葉開心的吳世璠,是絕不會瞻前顧后這許多的,懷孕了說出去便是。但現在他在咨詢卜峰,就說明他也或多或少的想到了貿然宣布所帶來的后果。
先皇逝世,衡州諸將秘不發喪,幾省軍馬還不知道那位叱咤風云的大人物已經不在了。新接任的吳世璠又是這樣一位弱不禁風需要披著卜峰的衣服抵御晚秋寒涼的年輕人。在這種時候,任何一位老將都是吳世璠來之不易的支持者,郭壯圖大人就更不用說了。一旦叫他得知了衛晟懷孕的消息,便是威脅到這位大人的命脈。如果郭葉面臨不能當皇后的巨大難關,郭壯圖可能會做出讓吳世璠只手無法應付的事情來。
這樣一想,剛剛還在為衛晟有喜高興的卜峰自覺地掃清了心中的興奮勁,對吳世璠說:
“小的愚見,暫時先不要說出去,等到胡大人帶領衡州兵馬與殿下會面后,再宣布也不遲。”
吳世璠點頭。
從小一塊長到大的主仆二人冒著樟樹林間的風前進。走到離行宮蓋住有兩條小徑的距離時,習武的卜峰率先聽見了郭葉高而亮的嗓門。
“怎么了這是?”
吳世璠帶著卜峰匆匆趕到行宮大門處,發現衛蘿和衛鶯正將臉色蒼白的衛晟護在身后。郭葉站在她們對面怒目而視,連描好的眉看著都張揚了許多。聽到吳世璠的聲音,郭葉沒有嬌滴滴地撲進吳世璠懷中,反而捋平衣角向吳世璠請安。
卜峰一眼就看到了曾經讓他不好意思的那段白胳膊受了傷,再往上瞧,衛蘿的眼底泛紅,雖然沒有淚痕,看樣子也受了不少委屈。
卜峰難得看見衛蘿這幅模樣,無論她的心情是好是壞,轉身面對自己時,她總是笑得像白胖的玉蘭骨朵一樣。
“到底怎么了?”
吳世璠已經提前感到了登基以后所要面對的另一種困難。他站到了郭葉和衛晟中間,并沒有偏向哪一個人。
郭葉注意到了這一點,她仍舊驕傲地堅持昂然立在吳世璠面前,絲毫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你來說。”
吳世璠回頭對衛鶯說到。
衛鶯竹竿一般的細手腕此時才放松下來,她立刻開始回吳世璠的話。
卜峰在一旁細聽。原來是衛鶯和衛蘿扶衛晟出來走走,好巧不巧碰上了郭葉帶侍婢散心。衛晟不知怎么的突然反胃起來,吐在了路旁。郭葉就命令侍婢將衛晟等人驅逐出行宮的苑廊,不讓主仆三人再踏足此地。可衛晟身體不適,不能立刻走動,想去旁邊的小亭子里歇息一陣,郭葉又令人阻止。無法之下,衛晟只好在原地稍作停留緩解頭暈。
卜峰氣憤填膺,想要找郭葉理論。心里的警鐘又一次被人撞響。
他只能站好,等待吳世璠的裁決。
可吳世璠竟然牽了郭葉的手,朝衛晟一揮胳膊,讓她離開,便頭也不回地進了行宮。卜峰目瞪口呆,剛剛在樟樹林里還表現出對衛晟相當的關心,怎么一會兒功夫又變得這般無情?
衛蘿和衛鶯連忙扶著衛晟走到苑廊旁的亭子里坐定。卜峰還有余裕看見亭前石柱上刻著“一笑偶下謫,脫卻芙蓉冠”的詩句。
他趕上來,卻遭了衛蘿的一個白眼。“你怎么不隨殿下和郭娘娘一同回行宮去呢?”衛蘿喝到。
卜峰愧疚地發現她的嘴唇下面有一圈牙印,明白她隱忍了很久。
“小的關照娘娘,特意留下來幫忙的。”
“殿下又沒有留什么命令,你待著做什么?”衛蘿生氣地罵了起來。被衛晟制止。
衛晟與之前在行軍途中相見時相比,似乎胖了一些。吳世璠沒有在膳食上粗心,好好地將她喂得豐滿了。可是他也只做到了這一點。衛晟臉上的愁云不減,甚至還出現了以前從未有過的一抹病懨懨的壞氣色。
卜峰擔憂地等待著她開口,但衛晟最后僅是咳嗽了一聲,說了句:“太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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