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深秋,滄州郊外關家別院內,關昕月躺在小院屋內床榻之上,一頭如雪白發鋪散在青藍色錦緞被褥上,格外扎眼…
她臉色蒼白,眉頭緊皺,雖在夢中,可她雙手卻是握得極緊,玉手指節皆已泛白,包扎好的手掌又滲出血來。
夢中的關昕月,置身無邊黑暗之中,她耳邊是兒子說話的聲音。
她的愛子在一遍一遍呼喚著她:“娘親!娘親…”
她不敢錯過其中任何一次呼喊,她一次次回應著,可兒子似乎聽不到她的聲音。
她越來越焦急,可周圍越來越黑,兒子呼喚的聲音越來越遠…
在關昕月床榻前,木老神醫瞇著眼睛,一手搭在關昕月腕脈之上,另一只手捋著胡須。
半晌,他終于收回手。關哲在旁一臉焦急站著,木老神醫緩緩睜開眼睛,關哲迫不及待問道:“老神醫,月兒如何?”
木老神醫嘆了口氣,道:“若是常人,只怕一病不起,最多撐兩年便會郁郁而終。
“驚、怒、哀、憂,一個沒落下,尋常人,哪里受得住?我這弟妹算是好的。她身體雖弱,可心性堅韌。
“再施兩次針,應該能醒來。只是,她醒來之后,萬不可再受刺激…
“待她一醒來,咱們便與她說桑兒的事。做母親的人,必然是最掛念孩子的,她已失了愛子,便只得用她女兒來給她活下去的力量。”
關哲點頭,吩咐了心蘭心菊兩人好生照看關昕月,而后便同木老神醫一道出了門。
待到了院外,關哲一臉憂色道:“木老神醫,昨日你替我父親把脈,卻未說出父親身體實情吧?”
木老神醫瞥了他一眼,道:“放心,我雖是往好了說,卻不會胡言,若別的大夫照看,那老哥能再活三月已是極限。可若我來醫治,三年之內可保無虞…”
關哲聞言,卻是高興不起來,可也未失了禮數,站定弓腰拱手,對木老神醫作了個長揖。
木老神醫擺擺手,腳步未停往前走,道:“你這人真是無趣得很,還好我家桑兒性子一點不像你這個舅舅!”
關哲聞言,毫不介意,疾步行了兩步,跟上木老神醫,兩人一路往關父院子行去。
右河關家別莊這幾日氣氛格外凝重,關昕月陷入昏睡之中已三日。
可啟臨城中卻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新后冊封典禮就在明日,先皇后喪期京城的肅廖一掃而空,街邊掛了艷麗的彩帶。
鳳棲閣內,韓妍汐一身素色錦衣躺在榻上。她已焚香齋戒三日,明日便是冊封皇后之期。
今日祿親王和昭文大學士已去祗告太廟,禮部已制好了寶冊寶璽送往明德殿。
鑾儀衛官已備好明日冊封禮新后的鑾駕。冊封使為禮部尚書段頡,對這一點,韓妍汐多少有點隔應。
這段頡乃是先太子的岳父。當初先皇后和原太子得勢時,這段家著實也跟著風光了幾年。倒是先皇后過世、原太子被廢后,這段家行事處處低調,在這朝堂之中,他這禮部尚書可算得在各部尚書中是最不起眼的了。
這次冊封新后,禮部可是挑的大頭,這段頡終于得了機會與新后說話,他已一連半月只睡兩個時辰,只為了把這新后冊封典禮辦得漂漂亮亮,也與段家謀個出路。
這日一早,段頡親自送了明日韓妍汐要穿的鳳服鳳冠到了鳳棲閣,段頡見那韓妍汐便一口一個皇后娘娘叫著,態度更是極盡恭順。
他差事辦得妥帖,平日里雖端著清流的架子,可實際是個極會察言觀色、巴結奉承的。
待他出得鳳棲閣來,韓妍汐心中不快已是消弭了個干凈,甚至倒還對這禮部侍郎生出幾分欣賞來。
溶府之中,溶桑桑和寄言還在焦頭爛額的配置著優憐散香。
那香的配方破損,溶桑桑和寄言苦心研究十數日,已把那香精髓掌握,這次配制若是順利,明日這香便能派上用場。
明日封后大典,溶桑桑也要入宮拜賀。到時,皇帝和朝中文武百官皆在。后宮嬪妃亦皆要到場,她們要給新皇后行六肅三跪三拜之禮。
如此,溶桑桑便能尋個機會動手。若計謀得逞,自己便可光明正大離京。且這離京之命不用她請,到時皇帝自然會提。
是日凌晨,優憐散香終于制了出來,溶桑桑取了耳勺大小一丁點,放入自己佩戴的一碧玉手鐲機關之內,又拿了兩顆銀針別在里衣袖口隱秘之處。
明日還要入宮,待準備好這些。她便上床休息,只是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她卻無一絲睡意。
不經意間,她的手摸向了軟枕之下,那里有一把短刀,是莫老臨行前所贈的莫雨刀。
這一夜無眠之人,卻不止溶桑桑一人。皇宮之中,韓妍汐早早上了床,明日這皇后冊封禮,隆重又繁縟,她這正主得養足了精神,才能不出一絲差錯。
可越是如此想,她便越是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近一個時辰,她卻越來越清醒,寢殿里的安神香,似乎沒有一點用處…
韓妍汐干脆起身穿鞋。寢殿伺候的宮女連忙起身過來伺候,卻被她打發了出去。
她行至今晚自己脫下的端淑皇貴妃的服飾旁,伸手摸了摸,這是一套青色菊紋服,料子用的是最好的錦緞,這衣服只今日穿了半日。
她又緩緩行至段頡送來的明黃色鳳袍之前,那鳳袍之上,用金線繡的鳳凰活靈活現,鳳冠鳳眼、翅膀、羽毛,皆用金線穿了各色珍奇珠寶繡于其間。
再看那九龍四鳳的鳳冠,真是華美至極。中間一顆碩大的極品血玉一看便是世間罕有。
韓妍汐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那鳳冠,再回頭看那今日才褪下的菊紋服,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明日以后,自己便是堂堂國母,似那樣的衣服,以后斷是再不會上身了…
她慢慢踱著步,看著自己這鳳棲閣寢殿。明日她便要入主寧安宮了,那才她是西寧皇后日后居住的地方。
韓妍汐在殿內走了一圈。夜已深了,她竟有些餓了。可她今晚不愿被人打擾,因而未喚宮女進來,屏風旁一圓桌上,擺著幾碟糕點,那是早些時候四皇子賀蘭祺送過來的。
她在桌前玫瑰椅坐下,捏了一塊桂花糕入口,糕點軟糯甜香,她吃著嘴角又忍不住掛了笑意。
其他都不重要,最要緊的是:明日過后,自己的兒子便是嫡子。
皇家傳承重嫡庶遠超長幼,若無嫡子,這皇太子自然按長幼之序來。可若有嫡子,那嫡子才是立儲的首選。
當初惠妃母子盛寵,可最后皇帝還是立了皇后的兒子賀蘭翼做了太子,這便是最好的例子。
思極此處,韓妍汐突然想去睡覺了,待一覺醒來,這些美愿景好都將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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