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果真下了雨,起先是一兩滴潤濕土地,隨后演變成淅淅瀝瀝的大雨,土腥味撲鼻而來。
頭上頂著大木盆的小道童,跳腳的沖進雨里,他忙將外衫脫掉蓋在草藥上:“天殺的!師父,您老就不會動一下嗎!”
“為師腿腳不便,童兒全靠你了。”問塵子捧著紫砂壺優哉游哉的躺在檐下的竹椅上:“快些搬,這些個草藥都不能受潮。”
“哎。”小道童撇著嘴跑的滿頭大汗,依他看天下第一懶人就是他師父!
“雨下大了,再趕路,不合適。”問塵子頭也不回道:“你們不妨留一晚上,明早等天晴了再繼續趕路。”
“也好。”江半夏望著檐下不斷滴落的雨滴,這樣大的雨的確不能再趕路了,她和何喬倚有傷在身,都扛不住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演變成磅礴大雨,溫度驟降,江半夏裹了薄被縮在廂房里的小床上,仰面聽著雨聲陷入昏睡。
“花間酒氣春風暖,竹里棋聲夜雨寒。”孟竹舟站在窗前輕誦道:“這春雨來的倒是猛烈,庭前的梨花怕是熬不過今夜就要紛紛碾落成泥了。”
“梨花落了不是還有別的花嘛。”林嵯大大咧咧的坐在火爐邊撿著花生米吃,嘴里含混不清道:“上次我聽你的話沒去春祭日,可什么事也沒發生呀?”
“沒有發生?”孟竹舟輕笑:“還是你不知道?”
“我...”林嵯塞花生的手頓住了:“什么意思?”
孟竹舟捻了點前幾日新曬的桃花點進杯里,他道:“春祭日的確沒有發生什么大事,但你去就不一定。”
“我去就不一定?”什么人這么毒,盯著他不放了?
“春祭日那天,大皇子的人被下了瀉藥。”
孟竹舟將爐子上煨著的鐵壺小心提起,滾燙的熱水順著壺嘴落入杯中,花瓣上下翻滾沉浮:“你去,這下藥之人就會是你。”
“我?”林嵯的腦子轉不過彎來了,他會無聊到去下瀉藥?怎么可能!
孟竹舟單手捏起茶杯,他湊到鼻下去聞,清甜的花香撲鼻襲來。
“你自己不會這么做,但總要有個背鍋的。”熱茶蒸騰而出的熱氣將孟竹舟蒼白的面頰染出紅暈,他抬眼道:“你背,正合適。”
“哎?”林嵯順手撈過另一只茶杯:“怎么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認識,但合起來我就聽不懂了?你什么意思?”
“聽不懂就算了。”孟竹舟道:“你只要記得,你這條命還在一天,你就得為我做一天的事。”
突聞此話,林嵯只覺生活無望,自己就像是孟竹舟手上的螞蚱,蹦跶不起來。
雨聲越來越大,時而還會伴隨著幾聲雷鳴,直沖天地。
突然雨幕中沖出一個人,徑直跪倒在檐下:“先生,派去的人全死了。”
“死了。”孟竹舟神色平靜,他道:“消息馬文瑞知道了嗎?”
“已經派人去傳了。”
“很好,現在叫弟兄們在前廳集合,等候消息。”孟竹舟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轉身面向林嵯。
只需一眼,林嵯就明白他的意思:“真是的,我走,我走還不成!”
一天到晚搞的神神秘秘的,還一肚子壞水,誰想知道他那點破事!
林嵯腦袋一梗,冒著大雨沖了出去,剛摸到后門就和一穿戴蓑衣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讓開!”那男人語氣火爆:“別擋小爺的道兒!”
林嵯秉著這里是孟竹舟的地盤,自己少惹事的心態退了一步,將路讓出來,他搖著頭嘟囔道:“急趕著去頭胎啊。”
“人來了。”孟竹舟輕點香爐,沉香伴隨著檀香漸次鋪開,聞到最后竟有些茉莉的味道。
“竹舟先生好雅興。”那人脫了蓑衣,火急火燎道:“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先生就沒個章程嗎!”
“馬公子,何必動怒。”孟竹舟用手輕扇香霧:“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著急會出錯。”
馬文瑞捏緊拳頭上前,他整張臉都是猙獰的:“這件事情,萬不能被表哥知道,否則...”否則大皇子也保不了他!
他還想再近前一步,但還未行動就被凌攔住了,凌的身形輕巧,落地無聲,馬文瑞不論使多大勁都推不開他。
“馬公子,就站在原地說。”孟竹舟開口:“離得太近,這香就散不開了。”
“你...”馬文瑞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前面馬公子讓在下派人去截殺,人在下也都派了。”孟竹舟突然冷了聲音:“在下的人可都全折了,馬公子難道不給個說法嗎?”
“你就不能再派點厲害的!”馬文瑞面色陰沉,眼珠子里布滿血絲:“之前那一批,都是些什么貨色,你孟竹舟比我清楚多了!”
孟竹舟連眼都不帶抬,他冷聲道:“馬公子,這里是紫竹軒,按照江湖規矩,你與我們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閃電劃過長空,昏暗的室內瞬間被點亮,孟竹舟的影子夸張的印在墻上,嚇得馬文瑞抖了腿。
“必須,必須殺了他們!”馬文瑞發了瘋似的往前撲:“絕對不能讓表哥知道!”
“表哥...表哥要是知道了,我就供出你!”馬文瑞呲著牙齒惡狠狠道:“孟竹舟,世人都贊你氣度高潔、足智多謀,我看不然,表哥眼瞎識人不清,但我沒有!”
“哦。”孟竹舟哂笑道:“你表哥的確是眼瞎識人不清,認了你這樣的一個吸血螞蟥做親戚,你我比起來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誰也別嫌棄誰。”
“你...”馬文瑞被懟的說不出話來。
“想要事情不抖出去,馬公子最好還是聽你表哥的話,好好躲起來。”孟竹舟抬手,示意凌松手:“蹦跶的越快,死的越慘。”
馬文瑞抓了蓑衣,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孟竹舟,然后沖進雨幕里,正如他來時一般,匆匆忙忙。
“他走了。”凌開口。
“走了就走了,不自知的東西,照鏡子也沒用。”孟竹舟舀了一勺水將香爐澆滅:“這么多年過去了,果然我還是不喜歡二蘇舊局的味道。”
“為何?”凌問道。
“太沉,太悶。”
孟竹舟推開窗,任由大雨瓢進屋內,時而閃爍的雷電,在地上勾勒出刺眼的光斑。
“凌,叫兄弟們出發,路上碰到別家殺手,一個不留。”孟竹舟伸手接住雨滴:“切記,要讓那兩人活著到東林書院。”
“是。”凌領了命。
在他這里碰了釘子,馬文瑞狗急跳墻,定會去找別家,到時候東窗事發,大皇子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想到這里,孟竹舟低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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