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竟也同司禮監一般,擺了許多張案幾,只不過不是挨在一起而是分了兩邊。
司禮監的人站一邊,內閣的閣臣們站另外一邊,江半夏彎著腰將墩子放在了曹醇身后。
曹醇站在第三位,他前面站著首席秉筆黃維,最前面站的則是掌印曹博。
他悄悄伸出手指了指兩柱旁的香爐,示意江半夏站過去。
香爐添香的小太監也十分有眼色,見著江半夏過去,立馬悄無聲息的退出內殿。
“都坐吧。”慶文帝發了話:“坐下來再回話。”
閣臣與太監們謝了恩后紛紛落座,他們的視線全集中在案幾前的方寸之地。
只有曹博一人面向慶文帝,他在等慶文帝發話。
“還是按老規矩來。”慶文帝閉眼斜靠在椅子上,他道:“議事吧。”
按照老規矩司禮監先發話,曹博主持道:“想必各位都知道今個來是要議什么事兒,趁著內閣、司禮監的人都在,爭取議完事直接將章程敲定下來,該簽字的簽字,該批紅的批紅,茶馬一事也能告段落。”
閉著眼睛的慶文帝打斷道:“先將于懋恭的折子傳閱了再議。”
“是主子。”
曹博從司禮監的案幾上的抽出于懋恭的那份奏折,他向旁走了兩步遞到內閣首輔龔綏的手上。
那份折子極厚,龔綏粗略的掃了兩眼就將折子遞給一旁的次輔殷知曾:“我眼睛有些花,明濟你看看。”
殷知曾雙手接過奏折,他從頭到尾的掃了一遍,越往后他眉頭就皺的越緊。
接著這份奏折在內閣眾人間傳閱了一圈又回到司禮監的手上。
龔綏咳嗽了一聲道:“明濟你與李灤同管戶部,就和大家說一說茶課易馬的事。”
“根據歷年差發,我與李侍郎一連核對了幾個晚上,今早才剛核對完。”殷知曾望向站在他身旁的李灤:“核對的賬目,有些對的上,但有些對不上,我和李灤沒敢簽字。”
本來茶馬之事就是由各地茶馬司來管,監督府加以監督,但此事事關馬政,前方打仗后方拆臺,慶文帝這才不得不下猛藥剜了這塊瘡。
所以核賬一事就落在了戶部的頭上。
“慶文二年茶課歲入一百六十七萬斤有余,易馬四萬一千九百有余。”殷知曾不緊不慢道:“可慶文二十年,也就是去年,茶課歲入不足百萬,易馬也不足兩萬,期間相差數額之巨大。”
司禮監與內閣閣員紛紛驚訝不已,相差數字竟如此之大!
殷知曾又道:“我們不敢簽字的原因是,這賬目在從慶文二年到十九年之間所差數額與慶文二年相差無幾,但到了慶文二十年竟如斷崖般,相差足足一半有余!”
在場眾人心里各個都明的如鏡。
李灤并不說話,他將連夜核對的賬目往桌子上一堆,等著殷知曾繼續發話。
“吏部。”閉著眼睛的慶文帝發話了:“衛賢你說說。”
坐在第四位的衛賢起了身,他與殷知曾對視了一眼,便開口道:“馬政本就是摘山之利而充廄之良,但天有不測之風云,去年蜀地旱潦相仍,人民艱食,何談種茶?茶課減少亦可以理解、”
衛賢張口不提吏部轄下之事,只將事情又推了出去。
“去年蜀地大旱,茶農的確艱難。”曹博接道:“但我大銘產茶之地不單只有蜀地,陜地江南等處均有茶葉產出,數差不應如此之大。”
“確實如此。”殷知曾應道。
衛賢被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堵住了話,他將視線投向慶文帝,企望慶文帝能給出個指示。
“怎么議完了?”慶文久久不見下面出聲,他睜開眼問道:“有章程了嗎?”
“這...”閣臣與司禮監一同陷入沉默。
不論提出個什么樣的章程,都是兩邊割肉,茶馬的事兒,雙方都有人陷在里面。
說到底是人禍。
“怎么,半天沒商量出來?”慶文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緩步行至香爐旁伸手輕扇,青煙就在空中拐了個彎:“那朕就給你們個章程。”
坐在墩子上的眾人全站了起來,他們將視線放在慶文帝衣角下擺的地方。
“龔閣老,今年殿試第一的狀元是叫什么楊一清?”慶文帝想了半天道。
“回萬歲,是楊一清。”龔綏緩緩回道。
“朕看他就不錯。”慶文帝單手敲著香爐:“就派他去巡茶,吏部現在就把任函擬了。”
衛賢應了下來,立馬扯了一旁的箋子,沾了墨一揮而就,司禮監那邊也毫不含糊的蓋了章。
這些下面人知道的事,慶文帝又何嘗不知?但他都動不得,牽一發而制全身,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制衡。
“孫愛卿。”慶文帝喚道。
一直說不上話的孫丘民突然被點了名,他懵了片刻才畢恭畢敬的站了出來。
香爐旁正在添香的江半夏不動聲色的將視線轉向孫丘民,她神情漠漠。
“中年喪子,人生三大痛矣。”慶文帝嘆道:“朕也頗為惋惜。”
“不過。”慶文帝話鋒一轉:“痛過也就罷了,日子還要繼續,孫愛卿,過頭就偏激了。”
“臣明白。”孫丘民心里當即咯噔一聲,慶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要讓他打斷牙齒往下吞。
“茶馬之事,朕希望在今年秋天看到結果。”慶文帝不緊不慢道:“時間夠充裕了。”
龔綏立馬帶頭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下面的人跟著他一同磕了頭。
慶文帝背著手緩步向紗幔后走去,過了半晌悠悠揚揚的傳來他的聲音:“內閣回去好好擬定個詳細章程出來,交給于懋恭,茶馬的事還需他來操刀。”
“臣領旨。”眾人又是一陣山呼。
殷知曾將龔綏從地上摻了起來,他們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雙方眼里的算計藏的很深,但又不顯。
“諸位。”曹博開了口:“咱家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拱了拱手就帶著司禮監的一干太監出了乾清宮,走到一半曹博停了腳步:“今日該誰當值了?”
“回干爹,該輪曹醇了。”黃維回道。
“醇兒,今日你就別去了。”曹博道:“差事我頂了。”
“是,干爹。”曹醇回道。
幾個大太監面面相覷,但無一人反駁,因為能從慶文帝嘴下套出話的人除了曹博就再無他人。
“都回去歇著吧。”曹博一擺袖子又晃進了乾清宮。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