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醇接過奏折,他三兩眼的就將奏折上的內容掃了一遍。
“念吧。”曹博閉目靠在圈椅上。
“是干爹。”曹醇展開奏折緩緩念道:“自三月十二清明后,連日傾盆大雨,各處山水暴注,苕溪、錢塘江、曹娥江、甬江、靈江等江同時暴漲,堤堰田廬危在旦夕,另據各府州縣陸續來報,水勢不減,恐堤毀田淹,特奏上請撥銀兩以固堤壩之用。”
“浙江巡撫鄭仰谷奏。”曹醇將奏折最后的落款念了出來。
曹博睜眼,他又將另一份奏折拿出來:“這份你也看看。”
曹醇恭敬接過,他一目十行的將這份奏折飛快掃完,當即心下大驚,這是去年工部營造河堤的折子!
“工部侍郎趙翰的‘死’,可全都在這上面了。”曹博指著那份奏折道。
“去年端午汛前,南直隸戶部向工部撥了一筆銀子用作加固河堤。”曹博輕聲道:“整整兩百多萬兩的銀子下去了,用銀子堆出堤壩都足矣。”
整整兩百多萬兩的銀子,丟進河里都能堵住河堤!不至于修河堤一年不到又要重修。
這賬不是錯在戶部就是錯在工部!
“干爹?”曹醇想起曹博讓他務必趕在陸埕之前殺了趙翰的事,他疑惑道:“那趙翰通敵叛國的事?”
“當不得真。”曹博冷笑道:“只不過是個被人踢出來的替罪羊罷了。”
既然趙翰是被冤枉的,那曹博之前讓他將人滅口了,也就說這些銀子漏洞的走向與司禮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干爹向來愛惜羽毛,能令他包庇,那背后之人一定非同尋常。
曹醇心下不寧,南邊一向是他的人居多,趙翰的事他不光不知道還被人蒙住了眼睛、耳朵,聽不到也看不到。
“如今這修繕河堤的款項,恐怕遞上去,戶部也不會再批下來。”曹醇擔憂道,當初年前清算的時候,戶部就為了這筆修繕河堤的款項與工部吵得不可開交。
年后春天,工部右侍郎趙翰就死了。
當時他以為,是戶部從中做了梗,趙翰通敵叛國來得莫名其妙,朝野上下的聲音也在那段時間少了許多。
如今一看,處處都是漏洞。
“這封折子。”曹博將那封去年工部營造河堤的折子丟進火盆里:“今個過后,你我就當未曾見過。”
曹醇望著大銅盆里被火舌頭舔噬的奏折,他的心徹底懸了起來。
“朝廷現在缺的是什么?”曹博敲著桌子道:“缺的是銀子,到處都需要用銀子。”
“慶文八年,解除海禁,為了充實國庫,便與弗朗機人做生意,甚至南邊還專門派了軍隊去清剿海盜,驅逐倭寇,為的就是能使大銘的商船一路南下。”曹博長嘆一口氣:“即使是這樣也彌補不了虧空。”
前面賺著后面貪著,處處都要銀子,蠹蟲也不只有一個,而是一片。
“浙江巡撫鄭仰谷的折子,咱家一會兒就拿去呈送萬歲。”曹博道:“戶部批不批是戶部的事情,但這件事必須要讓萬歲知道。”
“那兒子要和南直隸司禮監的人吩咐什么?”曹醇問道,他心里其實已經做好了今年南邊會發洪水的打算。
“什么也不用吩咐,你讓他們做好自己本職的差事。”曹博疲憊閉上眼睛道:“不要辜負了萬歲的隆恩。”
“兒子明白了。”曹醇輕手輕腳的拿過一旁的毯子替曹博蓋上,他緩慢后退直至出了司禮監大門。
他仰頭無聲的喊叫,任憑雨水落在他的身上。
“今年的雨怎么這么多。”何喬倚邊起馬邊感嘆道:“天都快下塌下來了。”
一路上就何喬倚一個人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沒了,朱潭、朱湖兩人騎著馬走在最前面,氣勢十足。
私底下何喬倚向江半夏八卦過,說著楊一清真是好命,出門前面四個錦衣衛開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的儀仗隊。
雨越下越大,雨幕連成一大片,細細密密的,到了后面幾乎都看不清路。
朱湖、朱潭兩個人勒馬停下道:“前面有驛館,今天就先走到這里,明日等雨小了再行趕路。”
江半夏等人無不稱是。
官道旁的驛館停滿了馬車,都是被雨擋在了路上。
何喬倚先進到驛館,他站在門口喊道:“我們是京里來的,誰接站?”
聞聲棚下沖出一人,連道:“是小的,敢問貴駕?”
“是去寧陜的巡茶御史。”
“請跟小的來。”那人冒雨帶著楊一清等人進到驛館里。
江半夏沒并有跟著那群人先進去,她親自將馬牽進馬棚里,想著囑咐喂馬的人多喂點料草,明天如果天晴,他們應該會趕急路。
她還未將馬拴好,迎面就遇上了喂馬的人,那人煩躁抱怨道:“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來了這么多馬,草料都不夠使了。”
“還能均我們點嗎?”江半夏問道:“我們明日急著要上任。”
那人翻了一個白眼:“住在這里的人,哪一個不是急著要上任。”
“哦?這里還有別的大人?”江半夏問道。
“大人倒沒有。”侍候馬的小吏道:“倒是有一群國子監的學生。”
江半夏來了興趣,她道:“這些國子監的學生要去哪里?”
“聽說要去南京清查黃冊。”侍候馬的小吏嘆道:“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光是清查黃冊的國子監學生都走了有兩批,這是第三批了。”
江半夏將馬拴好,她道:“清查黃冊利國利民,這是好事。”
“我看未必。”那小吏手腳麻利的拖了袋豆子往馬槽里放。
江半夏輕笑了一聲:“給我們的馬也勻些草料。”
她也不等那小吏反應上來就揚長而去了。
一入廳堂,先解蓑衣,將其架在墻邊,蓑衣上的雨水很快在地上匯成了一灘小水汪。
“大人,這邊請。”剛才接站的小吏從里面迎了出來,他伸手延請道:“這邊請。”
順著兩側的廊道,驛館的小吏將她引到一間屋前。
“今日要委屈大人了。”那小吏忐忑道:“投宿的人太多,房間不夠用,只能兩人一間。”
那小吏見江半夏臉色微變,他連忙又道:“房子里還有塌,大人們可以商量著睡開。”
江半夏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不過以后只要她還出來行走,這種情況就不會少,聽說到了西北,那里條件更加簡陋,十幾個擠在一張大通鋪上都是常有的事。
“無妨。”她道。
見這位大人沒有責怪,小吏立馬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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