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醇除了在司禮監值夜,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呆在東廠,所以東廠還備著他的衣物。
夏日暑熱,曹醇換了輕便的絲綢衫子,大敞著前襟端坐在桌前,身后兩個小太監徐徐扇來微風。
“干爹,師兄請來了。”小太監隔著門小聲稟道。
“讓她自己進來。”曹醇散漫慵懶的聲音從屋內傳出。
小太監得了音,立馬請江半夏入內,兩人交接之間眉眼已過數個消息。
小太監無聲道“少說兩句。”
江半夏回以安撫的眼神,轉身反手關上門。
單側雕花月亮門前高幾上杵著的蘭花開了兩三朵,香氣不濃卻也芬芳。
江半夏放輕腳步走至里間,插手點身,模樣別提有乖巧“半夏請干爹晨安。”
閉目養神的曹醇睜眼打量著江半夏,之前沒覺得這個女人喪心病狂,現在看來是他低估了。
“天還黑著,晨安大可不必。”曹醇指著桌旁的椅子道“坐下來回話。”
江半夏乖巧應聲,模樣略顯拘謹,因為她瞥見曹醇大敞前襟下果露的肌膚。
曹醇輕笑“你不是膽子挺大,殺人如切菜瓜,見死人也不怕,怎么現在不敢看活人?”
“回干爹,死人和活人不一樣。”江半夏斟酌道“人死了就是攤爛肉,活著的時候才正鮮明,故而半夏不敢看。”
曹醇笑而不語,他揮手讓身后扇風的小太監退下去。
“干爹”江半夏語氣疑惑,手腳也不自然起來。
“咱家是個閹人,能做什么。”曹醇笑著理了衣襟,遮住外泄的春光。
他問江半夏“知道再過幾日是什么日子?”
“是端午。”江半夏當即反應了上來。
“端午,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曹醇捻著手中的菩提串幽幽道“端午惡日,大兇。”
曹醇這襲話一語雙關,含沙射影外朝未來風向。
“難道是江南端午汛河流泛濫了?”
近日通政司邸報有報江南雨況,但也算正常,往年這個時候正是汛期。
“河堤營造修繕的款項另從民間募集一部分,當地各縣各鄉已經分派工匠臨時加固河堤。”曹醇盤著菩提串,心下卻是各種焦慮。
公不作美,汛期竟提前了,江南各地雨況數日不晴,這樣下去河流遲早泛濫。
蘇州織造盧堂來信斷言,大雨在端午前后是不會停。
大雨不停百姓收成將會受損,他們織造絲綢所用的蠶絲也會減產。
“有些人是生是死就看這雨是否能停。”曹醇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讓江半夏想起在幾年河州的大旱天,河州知府胡葉實多次求神祈雨不得。
曹醇叫江半夏來不是單說端午汛的早來的事,他主要還是想敲打江半夏。
曹丙燁那老匹夫吃了雄心豹子將主意打在他身上,他豈能讓曹丙燁得逞。
曹醇目光一轉道“近日京都不會太平,萬歲升任你為百戶,功勛不是天降,你也應知道要做什么。”
“半夏省的。”江半夏乖巧回道。
曹醇三兩句話盡挑了些表面話題,顯然他要說的東西在后面藏著。
“咱家就事論事,從不說假空大話來搪塞人。”曹醇斂眉沉聲“話就和你說明白了,曹丙燁已經將你盯上,你若不想事態變大,就聽咱家的。”
江半夏詫異,竟是曹丙燁。
她對曹丙燁的感官完全只存在傳聞中,就連上次在永定門匆匆一瞥她也未曾看清曹丙燁的面孔。
這種荒誕怪異的感覺讓江半夏一時半會兒說不上話來。
“曹丙燁那老匹夫委實惱人。”曹醇皺緊眉頭。
本應借俺答汗之孫歸降的彩頭在慶文帝、百官面前爭上一爭,但卻被曹丙燁從中打亂,堪稱措手不及。
連續幾日難以入睡,滿腦袋想的全是如何應對。
“干爹可是有了法子?”江半夏心里的感受很微妙,她不怕被人報復,但也不想就此栽了。
所以她已經開始在想對策。
“咱家是有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做。”曹醇挑起細長的眉毛瞥向江半夏。
江半夏忙表忠心“干爹吩咐之事,半夏豈敢不從。”
“你要做的簡單,將你上次陷害曹朗的事情再做一遍。”
江半夏滿臉疑惑。
曹醇不急不緩賣關子道“找些事來給那老匹夫添點兒堵。”
看似玩笑的話,曹醇心里也是有考量的,他想讓曹丙燁左支右絀,分身乏術,這樣他也好派人做接下來的事。
機會都是人創造的,既然曹丙燁堵了他們諂上的機會,他們就自己創造機會。
不過這些話,曹醇是不會對江半夏說的,他對江半夏的信任還處在最低等的信任。
反復陷害同人一個人,江半夏即使為人冷漠,心硬如鐵也覺得不妥,于是她猶豫了。
“不一定非要殺人。”曹醇看出江半夏的疑慮“多想想辦法,總有兵不血刃的法子。”
他沾著茶水在桌上描了一個‘拖’字。
拖住曹丙燁、拖住北邊的戰事,等于為司禮監贏得喘息的機會。
“半夏明白。”江半夏應聲,她心下疑慮,但面上卻不顯。
自詡是惡人的江半夏,此刻和曹醇比起來,她差點不只有一丁半點。
曹醇拄著腦袋打了個哈欠“行了,天色不早了,下去歇著吧。”
“是干爹。”江半夏半弓著身倒退出了屋,檐下掛著的燈籠殘蠟殆盡,遠處天邊魚肚白摻著幾絲朝霞出來前的藍紫色,層次分明的墜在黎明前夜幕之下。
“師兄!”門口等了許久的小太監抖擻精神,立馬笑臉相迎“天快放亮了,您要是沒處落腳,后院正空了間的屋子,正好小做休憩。”
小太監這么殷勤是有事要問江半夏,但又不好在曹醇眼皮子底下問,于是就借了個理由將江半夏請走。
等到偏僻處小太監問“督主可有說今日曹府的事情?”
江半夏奇怪,她只道“干爹隨口說了兩句,曹府可是有什么事發生?”
充楞裝傻誰不會。
可惜了,小太監碰上的是江半夏,他想問出點什么恐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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