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亂了。”田金寶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在房中踱步:“我們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曹醇不急不緩,劉風會已死,河州的事情死無對證,他們不需要再做什么。
“現在應該擔心的是內閣。”曹醇笑道:“楊一清青瓜蛋不懂事,河州官場被他攪的一團糟,內閣不可能做事不管。”
“咱家和你說的是一回事?”田金寶滿臉懷疑。
“還能有兩回事?”曹醇笑的意味深長:“現在該管的難道不是邊境上的俺答人?”
“你的意思?”田金寶驟然想起俺答汗之孫歸降被壓住的捷報。
“我的意思很明白。”曹醇笑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管太多得不償失,況且事情又不是破在眉間,何必逼自己那么緊。”
聞言田金寶冷靜了下來,他按照曹醇的思路去想事情,似乎也對。
“我的人暫時停在河州,俺答汗之孫歸降一事咱家認為還需“核實”。”曹醇指的是東廠檔頭吳輝:“什么時候能“核實”好,就要看真正的‘東風’何時來。”
田金寶與曹醇相視一笑,其中意味盡在不言之中。
黃洛靈只身一人來京都,身無長物,自然而然的賴在了何喬倚家,這可把何喬倚愁的,整日唉聲嘆氣不停。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何喬倚邊嘆氣邊蹲在地上刷碗。
這位姑奶奶長了張好嘴,把他娘哄得眉開眼笑,就差認干女兒。
“嘆什么氣。”江半夏同樣蹲在地上,只不過她手里杵的是笤帚。
“我還能嘆什么氣。”何喬倚幽怨的看向江半夏:“您又不是看不見,那小妮子嘴皮一翻,我在這個家就沒了地位。”
“難為你了。”江半夏憋了半天憋出句難為你了,何喬倚聞言恨不得兩只眼睛都翻上天。
好在他們白日要去北鎮撫司應卯上衙,在家呆的日子并不多,所以日子還算能過去。
“我知道,我任性來京都給你們添了麻煩。”黃洛靈攔住江半夏:“但我也不是個廢人。”
“明天我會出去找活干,絕不會白吃白住。”這些話是她深思熟慮后才說出口的。
江半夏詫異道:“你要找什么活?”
女人能干的活少之又少,即使找到了薪資也不會太高。
“我不知道。”黃洛靈搖頭,眼里全是迷茫,剛開始來京都的興奮被日常生活中的束縛漸漸磨平。
這里就和當初江半夏說的一樣,并不適合她,京都是壓抑的,這里的女人一板一眼,男人道貌岸然。
生性奔放追求自由的黃洛靈沒有辦法忍受這樣日復一日枯燥無味的生活。
“京都這么大,總能找到適合我的活計。”黃洛靈握緊雙拳,眼里迸發出光亮。
江半夏對此不置可否,她囑咐黃洛靈要是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一定要說出來,她和何喬倚能幫的一定會幫。
畢竟,這世道對女人來說還是太難。
眨眼間六月悄然結束,江南急遞,端午汛降雨不停水位暴漲,各處山水暴注,苕溪、錢塘江、曹娥江、甬江等江同時暴漲,堤壩田廬危在旦夕。
河流沿岸百姓紛紛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大雨傾盆,天幕被雷電撕扯出一道慘白的裂痕,白慘慘的雨幕鋪天蓋地澆向大地,慶文二十年的這場暴雨史書罕見。
各個堤壩、堰口,沿岸軍民百姓,不分晝夜的扛著沙包去堵。
“之樊兄!不行,你快回去!”衣服系在腰間的壯漢攔住沖進雨幕的陸蘊:“江水洶涌!會吃人!”
大雨澆在陸蘊的身上,四周轟隆隆的濤聲伴著暴雨雷鳴,陸蘊聽不清楚那人在說什么。
他大張著嘴吼道:“什么!”
“你不能下江!”壯漢同樣吼道:“不能下江!”
連續喊了四五聲,陸蘊才聽清楚,他堅決搖頭,沿岸軍民沒日沒夜的抗洪,他吃朝廷的糧,這個時候再不站出來,枉顧讀書人的氣節!
“之樊兄!一起!”國子監一同南下清查黃冊的學生沖進暴雨,他們又是肩扛又是手抬,一袋袋沙包被拋下江流。
沙包入江猶如泥沙入海,沒泛起一丁點浪花。
岌岌可危的堤壩、堰口前軍人拴著繩子,一個挨著一個形成人墻,他們手拿鋼杵、竹棍插進沙包下扛住洪水的沖擊。
后面抬沙包的百姓接力壘著沙包。
眼看著有人脫力被江洪卷走,陸蘊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大雨就灌進他嘴里。
淚水、汗水、雨水,兩岸百姓絕望的神情隨著六月末的一場暴雨滾滾而去。
“鄭大人!”傳令的小兵沖上堤壩,大張著嘴:“不...不好了!其他幾條河決堤了!”
大雨灌進小兵的嘴里,聲音模糊不清,但鄭仰谷還是聽到了。
浙江巡撫鄭仰谷面色鐵青,早在四月的時候他上書請求戶部撥款修繕堤壩。
戶部不應,后來拖到六月初才拿出點銀子對付,這樣修繕而成的堤壩能擋住來勢洶洶的洪水嗎!
“大人堵不住了,現下怎么辦!”
鄭仰谷望著不斷暴漲的江水,不忍的閉上了眼:“盡人事,聽天命,否則怎么交代...”
暴漲的江水眨眼間吞噬了數條人命,交代,這就是交代。
拿人命去堵,堵的住是交代,堵不住也是交代。
八百里加急順運河晝夜不停,四天后江南暴雨堤壩決口的消息飛入京都。
浙江巡撫鄭仰谷的奏疏上斑斑點點帶著干透的水跡,奏疏中所描繪的滔天大雨透過這幾塊水跡涌入司禮監。
曹博捏著奏疏左右踱步,事情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
“干爹!”聞訊而來的曹醇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干爹您可要救救兒子!”
原本已經有了轉機,銀子要到了,修繕的款項也撥下去了,按理說今年理應平安度過汛期。
結果...最后竟是天災!
“堤毀田淹,兩岸百姓死傷無數,老天爺要收了你。”曹博嘆氣:“咱家可堵不住那洪水。”
曹醇絕望的趴伏在地,他從上到下都是木然的。
“不過,萬歲還沒開口,你還有機會。”
曹博摩挲著手中的奏疏,渾濁的雙眼露出精光:“人命向來不值錢,死一人悲矣,死萬人、百萬人其實就只是個數字,萬歲想要的只要我們能給的起......”
后面的話曹博沒有說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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