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不能操之過急,江半夏從善如流的接了何喬倚的話,她道“既然你已經睡醒了,后半夜就換你守夜。”
“啊?”這下輪到何喬倚懵了,自己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搞什么?
原本就憷何喬倚的新娘一聽要和何喬倚共處一室,她驚的連往外怕,生怕何喬倚會對她做點什么。
“怕什么,你何爺我又不吃人。”何喬倚掀起衣擺席地而坐,瞥了眼躲在角落里的新娘,小聲呸了句“晦氣。”
也不知是說新娘晦氣還是說他被擾了睡眠晦氣。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
江南的雨來的急,前半夜還是萬里無云,摘星見月,等到后半夜雨聲成幕,淅瀝的沖刷屋檐街巷。
此時位于杭州的織造衙門里明燭高懸,人影如織,裹綢穿緞的婢女拖著茶盤穿梭在大廳之間。
織造衙門的大廳正堂里擠滿了人,官階高的坐在前面,官階低的站在后面,人影憧憧,交談低語聲不絕于耳。
“都挑亮點。”這時一個圓臉男人吩咐道。
挑起的燈芯噼里啪啦的在空氣中燃燒爆裂,光也更亮了,照的圓臉男人的面容更加清晰,面白無須,這是張太監臉。
他坐在主座右下手第二的位置,手邊擺著副掀了蓋的茶盞,單從座次上看此人不顯山露水,可卻是在場眾人視線的焦點。
“王公公,人差不多齊了。”說話的是個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他坐在這位姓王的公公對面,神色略顯困倦。
這么晚,能讓這么多官員冒雨齊聚一堂,顯然是有萬分緊要的事情。
姓王的公公喝了口熱茶,面無表情道“再等等,鄭大人還沒到。”
這位姓王的公公正是杭州織造王湛爾,織造局是他的地方,顯然是他說了算。
聞言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沒由來的心里發火,可礙著面子,他只得重重坐回座位。
窗外的雨聲越發大了起來,聽得織造局廳堂下的大小官吏心里沒由來的發起毛來,洪澇還沒過去,如今雨又開始下,這可怎么得了!
“王公公,現在就開始吧。”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煩躁的站起“再等,恐怕來不及了!”
什么來不及了?底下的官吏豎起耳朵聽,能讓藩司衙門的布政使胡令堂說來不及,這事情得有多大?
“人該來還是會來。”王湛爾不急不緩道“況且來的只是個補缺的按察使,不管民政,現在你著什么急。”
他這話是對胡令堂說的,可胡令堂心里著急,三兩下沒說清楚就急道“朝廷讓我們賑災,撥款從戶部撥下,已經月余天,我們哪里有拿到錢!內閣天天月月的廷寄斥責我們!好事全叫他們沾了,我們下面的人合該背鍋?如今幾個縣死了些人,就要派人來掀案底!”
“災年死人常有的事,如此大動干戈,我看是朝中有人在和朝廷對著干!”胡令堂的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如今王公公、諸位同僚都在,大家都說兩句,這事該怎么辦?”胡令堂將視線落在王湛爾的身上。
可惜王湛爾閉著眼睛根本沒有看他。
災年救災,死人是常有的事情,當官的要講政績,杭州如此富庶的地方竟在這場洪澇中死了有幾個縣!
如此慘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賦稅收支維持著國家運轉,作為賦稅的個體,每個人都是筆寶貴的財富。
別的事情朝廷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事關家國的事,他們是萬萬不能閉眼。
“鬧事的刁民,日間已經派人抓了,都關在衙門大牢里。”都指揮使肖昌明黑著張臉惡狠狠道“刁民就是刁民!蠻橫無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杭州織造王湛爾的身上,可王湛爾卻依舊閉著眼,顯然是不想搭話。
“王公公,你是宮里的人,司禮監老祖宗可有傳過消息?”胡令堂忍不住道。
王湛爾緩緩睜了眼睛,面無表情道“司禮監早變天了,如今是李三順當家,宮里的消息咱家不太清楚,不過——”
他話鋒一轉“朝廷確實是在月初派了人來江南暗查,此人是誰,暗查什么咱家一概不知,若是放在以前興許能少些麻煩。”
這話說的有技巧,先是點名他的態度,不是不想幫忙而是上面變天了,他有心而力不足。
胡令堂長嘆一口氣,癱回座位,他是藩司衙門的布政使,主管一省民政,不說別的,光今年應洪澇死傷的災民足以讓他的政績十分難看。
更難看的是,洪澇過后,沖毀的良田、無家可歸的百姓,沒有糧食賑災!今秋冬天還會死一大批人!
眾人僵在原地,江南本就是賦稅產糧大地,如今洪澇過后,后續所帶來的連鎖反應,足以讓朝廷更加艱難。
“糧食怎么辦?”胡令堂一攤手,徒然拔高聲音“辦不好!摘了我們的烏紗帽都不夠!”
“要摘也是先摘我的!”門外突然響起一道蒼老疲憊的聲音。
靠在門邊的官吏忙不迭的開了門,就見浙江巡撫鄭仰谷穿著油衣,雨水從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淌下,很快地上就積了一灘水漬。
“還不快請鄭大人進來。”王湛爾指著身后伺候的小太監去幫鄭仰谷脫衣擦水。
鄭仰谷擺手,他自個解了油衣快步走向主座。
“諸位!”鄭仰谷沒有落座,他站在主座前眼神悲凄道“不能再等了!”
“最遲后天,必須借到糧食!”這一聲幾乎是從他喉嚨里吼出來的。
搬空府庫里的糧食,連熬了近一個月的賑災粥,本以為能堅持到朝廷撥糧,沒想到什么都沒有等到!
如今大雨不停,災情只會更加嚴重!
“可到哪里去要糧?”布政使胡令堂苦笑道“各省都派人去借過,都說災年沒糧,如今餓死了人,朝廷又要派人來查。”
“我們這些人,兩面被架在火上烤,百姓罵我們也就罷了,替朝廷受過還要掉腦袋!這算什么事啊!”
賑災糧食不夠,死了人,災民中人心惶惶,有些不法之徒就趁機鬧事,此事若是控制不住,江南勢必會亂起來。
可他們有什么辦法!上面不給錢不給糧,他們已至絕望。
“就怕出反民。”鄭仰谷長嘆一聲。
“要不這樣。”這時臬司衙門的都指揮使開了口“明日我派兵將城外逃荒來的災民全趕走,這群刁民聚在一起會鬧事,分開趕走,朝廷的人來了看著也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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