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貴妃的心情是復雜的,她對長公主的感官存在于只可遠觀不可接近的層面,那個女人太過強勢又過分的自信,就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靠近她會被溫暖,但接近就會被焚燒。
所有人都被她表面的溫柔蒙蔽,那個女人危險至極!
張英長跪于地,堵上她所有的勇氣。
“你先起來,此事容本宮考慮考慮。”蔣貴妃的語氣少了先前的熱絡。
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不想和慶陽長公主扯上任何關系,那個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滿了蔑視和憐憫,讓她很不舒服。
“臣婦叩謝娘娘。”張英再叩頭,隨后跟著女官出了坤寧宮大殿。
天光破曉時咚咚地鼓聲響徹整個紫禁城,穿著直領朱紅青紗緣邊朝服頭戴梁冠的文武大臣列隊于午門之外,等鼓聲再起時,鴻臚寺負責引班的官員引著文武大臣、四方來使從左右掖門魚貫而入。
作為慶文帝身邊最受寵的錦衣衛指揮使,江半夏站于大殿御座右側簾下,放眼望去殿外丹墀之下一片紅海金浪,似一大團燃燒的火焰,煌煌巍峨的紫禁城,大銘權利的最高峰此時就在她眼前,這種奇妙的感覺令她心潮澎湃,心中似有什么東西噴薄而出。
鼓聲第三次響起時,慶文帝穿著威嚴的兗冕從華蓋點緩步而來,所有的聲音都隨之消失,丹墀之下可見龍階,難見龍顏,文武大臣只聽鳴鞭響起,外贊高唱:“班齊,鞠躬。”
這時大朝才真正開始。
殿內殿外朝臣們起起伏伏的跪拜,他們嘴里山呼萬歲,震天的響聲熱烈到能將積雪融化。
不過,接受朝賀的慶文帝臉色并不好,他細長眼睛毫無精神的半闔著,昏昏欲睡。
“兒子,茲遇履端之節,謹率諸兄弟等欽詣父皇陛下稱賀。”小太子一身冠服恭恭敬敬得躬身行禮,他身后跟著大皇子和三皇子,三人同時拜賀。
太子稚嫩的聲音回蕩在空洞的大殿之上,許久后,慶文帝緩了神,他揮手打發身邊的大太監黃維回話。
“傳萬歲的話,端履之慶,與諸子同慶。”黃維臉上堆著笑意,伸手延請,內贊立馬上前將三位皇子引走。
正旦朝會是無聊的,皇子們拜賀后各州府緊跟著上表,皇帝要接受百官的賀表,后又是搢笏,眾人鞠躬、唱笏、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鳴鞭再次響起,朝賀結束,慶文帝御駕還宮,御道兩側呼啦啦的又跪到一大片人,他們跪在融化的雪地里,靜等著慶文帝的御駕經過。
作為隨駕人員,江半夏騎著馬跟在御駕黃幄之后,她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御道兩側的官員,心中突然感慨萬千。
原來站在這里是這樣的一種感覺,難怪有白頭進士、鉆營小人,誰都渴望這樣的‘高高在上’。
她完全直視自己內心卑鄙的欲望,那是渴望之下的巨大黑洞,是人心的混亂,是天生逐利的劣根,她無法為自己辯解,因為她就是這樣的本身。
“看到了嗎?這就是......大銘。”慶文帝招江半夏至黃幄右側:“咳咳咳,朕還能......給你更多。”
他渾濁的眼睛透過江半夏像是在看另一個人,繾綣的溫柔盈滿春風。
“萬歲?”江半夏逾越的望向慶文帝,她下意識的驚呼出聲:“萬歲!”652文學網
慶文帝倒了,倒在慶文二十一年正旦大朝之上,他病到分不清人,整日瘋癲的喊著慶陽長公主的名字,清醒的時候又只召見江半夏一日。
一道道帶著慶文帝意志的御旨從江半夏手中流出,她儼然成了‘曹博’第二,不過,司禮監的人坐不下去,尤其是李三順,他機關算盡大半生,終于爬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如今竟被一個后生騎在頭上作威作福。
他不甘心,于是憋著壞,命手底下的人四處收集江半夏迫害朝臣的證據。
“你倒是爬的夠高,也不怕摔死自己。”曹醇面露嘲諷道:“咱家當初果然沒看錯人。”
“有些話不能這么說。”江半夏笑意盈盈道:“沒有干爹,就沒有如今的半夏。”
“就像陸埕?”曹醇冷笑:“主意打的倒是好。”
江半夏搖頭,她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半夏不是完人,十分的貪心,只會成為笑話。”
盯著他們的人多如過江之鯉,慶文帝是病了但沒有傻,他手中握著決定他們生死的權利。
“你待如何?”曹醇問。
江半夏做了一個揮刀的手勢:“他想讓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徹底攪亂這團渾水,殺到那些人再無法還手。”
這樣一來,即使慶文帝想殺他們都得掂量掂量。
曹醇大笑出聲,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好,不虧是我曹醇的好兒子!”
“不過。”曹醇話鋒一轉:“就憑我們二人?如何能鎮住?”
江半夏盈盈一拜:“大銘就是一艘岌岌可危的破船,光是支撐就傾盡所有,不破不立,如今的大銘亟需一場變革!”
她從袖中抽出一沓寫滿策論的信紙,那是無數有抱負的文人匯成的心血。
陳腐破舊的大大銘,各處勢力縱橫,想要將變革新法推行下去,勢必就要動到大部分人的利益,這樣的變革無疑是充滿鮮血的。
“半夏讀書不精,是個糙人,但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如今這個惡人就讓我做了。”她道:“老人常說當官要精,為己是人之常情,但也要有兩三分想著朝廷,否則怎么能當的起這個‘官’字?”
曹醇長嘆道:“咱家明白你的意思。”
他當然明白江半夏想要做什么,那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的鐵血手段,她要讓所有人都懼怕屈服于她,這是所有方法中最笨最不值得的方法,但卻最適合如今幾欲崩塌的大銘。
“時間不多了。”江半夏低聲道:“萬歲一日不如一日,我連見著幾日都昏迷不醒,嘴里喊著慶陽長公主的名字...”
“干爹...您知道嗎?”
曹醇抬眼道:“你聽到了什么?”
“一樁往事。”她的臉上驟然浮上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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