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彌漫在天地之間,是觸目驚心的白,讓人看不清前路,尋不到歸途。
阿蘅赤著腳站在霧氣之中,神色茫然的看著這個模糊不清的世界,當眼前只余一片白,同眼盲也就沒什么差別,尤其是在寂靜無聲的襯托之下,顯得尤為可怕。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怎么會出現在這種,不似人間的地方。
如同眼前被霧氣籠罩看不清的前路,阿蘅的記憶也是模糊不清的。
有時她是穿著絳紅色繡纏枝紋襖裙的少女,在春日宴上呼朋喚友,拉著小姐妹們玩擊鼓傳花,偶爾也會站到閣樓上,偷偷去看隔壁院子里的少年們吟詩作對,她似乎在看著人群里的某個少年,又好像誰也沒看。
有時她又是個小姑娘,記憶停留在十歲那年的冬日,園中下著小雪,隔著墻她能聽見有人在小花園中嬉戲的聲音,而她只能躺在小閣樓里,看著燭火暗淡,頂上的雪青雙繡花卉草蟲紗帳在室內漸漸變成灰黑。
交織錯雜的記憶相互矛盾著,歡喜與難過來回的轉換,使得阿蘅更加弄不清自己此身在何處。
站于原地,久久不曾走動。
阿蘅突然覺得身上一寒,她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熟悉的衣裳,仿佛是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模樣,雪白的里衣在衣襟處繡著紫色的杜衡,小小的花紋湊在一起,圓潤的弧度平添了幾分稚氣。伸手撫平衣襟上的褶皺,不經意間在淺色的衣襟上落下幾點血痕。
她詫異的看向掌心多出來的傷口,指尖輕輕觸碰著外翻的皮肉,鮮血染上指尖,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所以她現在是怎么了呢?
是在做夢么?
亦或是她已經死了?
阿蘅不記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聽過的話,據說人在夢中是看不到顏色,聞不到氣味,也感覺不到疼痛的。她現在也感覺不到疼痛,卻能看清掌心的鮮紅,還有衣襟上的紫色花紋,這同夢境似乎就沒什么關系了。
阿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如若并非夢境,而她又恰好出現在此地,那是因為她已經離開塵世了么!
原來,人死之后就是如此模樣么?
到處都是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心底是在漫無目的的猜測,身上卻感到陣陣寒意,阿蘅跺了跺腳,她身上明明還有一套里衣,可腳上不知怎的卻連雙襪子都沒有,更別提鞋子了。
眼前的霧氣漸漸變淡,一條若隱若現的小路出現在了阿蘅的面前,小路是用青石板鋪就的,路的兩旁生長的迎春花無風自搖。
也許這是黃泉路。
阿蘅回頭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霧氣依舊濃郁的很,仿佛伸手碰一下都能抓住一團白霧,她晃了晃頭,繼續看向眼前的路。
她曾聽嬤嬤說過的鄉野怪談中有講過黃泉路,然而黃泉路是鄰近忘川河的,而且它的兩旁生長的不是迎春花,而是曼殊沙華,一種聞見花香就能想起前世記憶的神奇的花。
霧氣之中沒有風,阿蘅身上卻越發的冰涼。
她悄悄的挪動腳尖,向前走了小半步,這一下可謂是冰火兩重天,踏出的那一只腳如同踩在溫暖的火炕上,沒有動的那只腳就是踩在冰塊上,爾后不知不覺間,阿蘅向著前方不斷的走動,走動之間,她再沒有感覺到寒冷。
穿過薄霧籠罩的青石小徑,路的盡頭是一扇半月形的拱門。
憑空出現的拱門連接的是一座幾乎廢棄的小院,院墻上畫著魚戲蓮葉圖,橘紅色的錦鯉在碧綠色的葉片下探頭探腦,脫落的顏色都掩不住撲面而來的熟悉之感,那是阿蘅在她父親的書房中見慣了的筆法,似是出自她父親之手。
然圖上的落款卻是阿蘅從未聽過的名字。
視線向下移動,墻根處的枯草之上,冰雪尚未消融。
阿蘅不曾回首,蓋因她走動之后,心中就有的明悟,在此間,除了向前,她別無選擇。
抬手攏了攏衣襟,她現在已經不會感覺到冷意,然身體依舊不自然的瑟縮著,似乎有什么無法忍受的事情正在發生。
霧氣之中清晰可見的院落,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誘惑,吸引著阿蘅上前觀望。
阿蘅站在距離拱門尚有一段路的地方,從她那兒是無法通過拱門看清院中全部景貌,只瞧得見一條青石小徑通向前方,小徑兩側光禿禿的,沒有花樹,就連雜草都枯黃腐爛在泥土中,輕易分辨不出來。
這確實是一座已經將要廢棄的院落。
阿蘅遲疑了半晌,還是捏著袖擺,小心翼翼的走進院中。
隨著阿蘅的走近,她心中的惶恐愈深,突的小腿一軟,若不是及時抓住拱門上突出來的墻磚,她都要直接跌坐在地上。
心中忽然變得空落落的,整個人就好像變成了一片飛絮,被風卷起后,漫無目的的飄蕩,尋不到來處,也見不到歸途。
眼前的小小院落,從外面看去時,已然被荒草覆沒,不由得讓人斷定它早已廢棄。
然而阿蘅站在拱門前,卻還是能看出這間院落里的煙火氣息。
正屋的門緊閉著,旁邊的木窗開了一道小小的縫,寒風在屋內盤旋一圈,再出來時就帶上了些許腥甜的梨花香。
倘若是無人居住的廢棄院落,又怎會費心添上梨花香。
里面會有人嗎?
阿蘅遲疑半晌,方才緩步上前,推開了那扇門。
房間里的格局是阿蘅不曾見過的模樣,她捏緊了指尖,小聲的問道:“請問,這里有人嗎?”
隨著話音的落下,阿蘅很快就聽見了從內室傳出來的一聲輕響。
似乎是有什么東西落了下來。
她循著聲音走向了內室,于星星點點的火光中看見了自己。
褪色了的雪青雙繡花卉草蟲紗帳不復當初的鮮麗,在火光中卻又有了另一番美感,可美麗的東西大多都是有毒的,人們理當敬而遠之。
阿蘅瞧見了另一個自己在火光中睡去,周圍那些不斷擴散開來的火焰,似是不曾給她造成半分的困擾。
濃烈至極的色彩逐漸變得暗淡,眼前的場景也漸次模糊,到最后,留在阿蘅面前的,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于黑暗中睜開眼,入目的仍是那頂雪青雙繡花卉草蟲紗帳,不曾褪色的紗帳,依舊鮮亮如昨。
風雪在夢中,屋外卻是春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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