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雖是從夢中醒來,可心神卻仍然停留在那個詭異的夢中,烏黑的眸子不見平日的靈動,反而是呆愣愣的,給人一種魂飛天外的感覺。
守在一旁的常嬤嬤還來不及高興,心里便是一咯噔。
難不成那位大夫所說的后果竟是應在了此處。
倘若姑娘能自然轉醒,那自然是一切安然無恙,如若不能,那她們姑娘莫不是就此往后都是眼下這般癡傻模樣!
屋外的吵鬧聲仍然在繼續,初初醒來的小姑娘也依舊是懵懵懂懂的模樣,常嬤嬤心中不詳的預感越深,火氣也不由得全都竄了上來。
她轉頭對一旁的青葉道:“你且出去瞧瞧,是哪來的少爺小姐們,竟然這般不知禮數,在院子里便是吵了起來,既然不是真心實意的來探望我們姑娘,那就恕我這老婆子倚老賣老,不伺候他們了!”
常嬤嬤故意說得大聲了些,隔著一扇門的屋外,聽的不是十成十的清楚,七八分卻也是沒問題的。
青葉尚未走出房門,外面的聲音就已經漸漸消停下去了。
沉思中的阿蘅也被常嬤嬤的聲音驚醒,長久以來的昏睡,讓她整個人的筋骨都是疲軟的,這會兒人是清醒過來了,但身體上的動作還是慢了半拍。
“常嬤嬤,我娘親呢?”
醒來后的第一件事,阿蘅便追問著一旁的常嬤嬤。
往日里,阿蘅自病中醒來,觸目所及的第一人必然是她的娘親,唯獨這一次,她不僅沒有第一眼尋到娘親,第二眼、第三眼都是尋不到的,溫三夫人壓根就不在這間房里。
常嬤嬤本是在因著屋外的吵鬧聲而生氣,臉上是不可抑止的薄怒,可在聽到阿蘅的問話后,薄怒瞬間消失,只剩下不知如何開口的困惑。
她自是知道溫三夫人對阿蘅有多看重。
可小姑娘看待問題,卻有她自己的一套說法,倘若她打心底里認為夫人不曾陪在她身邊,就是對她的漫不經心,那又該如何去勸呢!
倒也不是不能將事情一五一十的比劃清楚,比如說溫三夫人如今正懷有身孕,精力不比從前,故而才沒能始終如一的守在小姑娘的身邊。
如此說法,卻不知小姑娘能接受幾分。
是信,亦或是更深的誤解,在話尚未說出口之前,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
阿蘅此時是剛剛從夢中醒來,思緒依舊混亂,尚未整理出清晰的脈絡,她問著溫三夫人的去向,不得回應之后,也不曾深想,只揪著蓋在身上的被子,大半的注意力仍舊放在先前的夢境之中。
夢里有兩個她,一個緩緩自白霧中走來,另一個卻在破舊的院落中漸漸失去生機,像極了某種不詳的預兆。
她朝著糟糕的方向想著,說出的話也隱隱透露出不詳。
“嬤嬤,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阿蘅問話時,眼中無悲無喜,有的只是淺淺的疑惑,“從去年年底開始,我就一直在生病,府醫開的藥方子沒什么大用,苦藥喝下了一碗又一碗,可我的病總是不見好。爹爹在城里重金懸賞名醫,可名醫總是難尋。后來祖父為了我,還特地進宮求來了太醫院的首席。”
常嬤嬤急切的打斷阿蘅的話,“姑娘莫要多想,不管是太醫還是府醫都說了,只要姑娘醒了,再喝上兩副藥,這病自然也就藥到病除了,姑娘只管放寬心就好。”
若是在夢醒之前,聽到這番話,阿蘅或許會半信半疑。
而現在么!
她是打心底里認為自己應當是命不久矣了,也就理所當然的反駁著常嬤嬤的話。
阿蘅:“嬤嬤又在哄我了,那天太醫與祖父說的話,我也聽了七七八八,他分明是讓祖父為我準備后事,不必再瞎折騰了,哪里就變成藥到病除了。”
屋外的吵鬧聲不知什么時候消失的無隱無蹤,周圍寂靜一片,只阿蘅的聲音自屋內響起,清晰可聞。
生與死的問題,不是常嬤嬤能與阿蘅胡亂說的,而阿蘅最想說的也不僅僅是這個。
阿蘅先前問起溫三夫人,本就是為了同她說一說自己醒來前的那個夢境,現在溫三夫人是瞧不見了,阿蘅便換了個人來問,左右這夢境說給誰來聽都是一樣的,發生過的事情就再也不會改變。
“我醒來之前做了一個夢,也許是一個,也許是兩個,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了。”
小姑娘揪著身上的被子,手指用力,指尖處微微泛白,隨著話音的落下,她又不自覺的回想起方才那個古怪至極的夢境。
“我從白霧中瞧見了一個廢棄的院落,臨近了又瞧見了我自己,身著寢衣,于羅帳間漸無聲息,約莫是死去了。”
春日里,和煦的微風從窗欞間掠過,拂過卷簾輕紗,還未靠近內室,便又打著旋兒的飄走了,只有那微微顫動著的卷簾輕紗彰顯著它曾經來過的跡象。
阿蘅的聲音漸漸低去,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輕紗上,心中不免想到自己倘若真的就此死去,又是否應該在死前就安排好身后之事,就如同她曾見過的那位姑婆一樣。
她在兩年前,曾見過臨死前的姑婆。
姑婆滿頭銀絲,面容卻不似尋常老太太那般老態龍鐘,倘若將白發換成青絲,說她只三十歲上下,也是有人相信的。
彼時,阿蘅就守在姑婆的榻下,瞧著姑婆有條不紊的安排著自己的身后之事,細致到靈堂之上的挽聯要如何寫,她都要一一過問一番。姑婆說話時,守在周圍的人都在哭,那時阿蘅尚且年幼,不明白他們為何要落淚,姑婆便告訴她,有些人哭是在舍不得姑婆,還有一些人哭卻是因為舍不得他們自己。
話有些深奧,阿蘅懵懵懂懂的點著頭,心里卻想著等將來自己死時,也要如姑婆這般淡然處世,才不要像其他人那樣哭哭啼啼,也忒難看了些。
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死這么早,她明明還有許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做呢!
怪不得會有許多人哭哭啼啼,阿蘅皺了皺眉頭,感覺自己的鼻子都有些酸了。
悵然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阿蘅如今才十歲,她還不明白死亡對她,對其他人究竟意味著什么。
于她而言,死亡就如同一陣風,不論是來時,還是離去,都是相同的無處可尋。
因此,她不必擔心,也不必苦惱,只需要將自己未曾完成的事情,托付給能夠完成的人,以最好的姿態去迎接那份未知,就如同昔日的姑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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