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阿蘅,還是溫如故,對元宵節這個節日都是喜歡不起來的。
自從那年之后,每逢元宵節,府中的其他姐妹們都在盤算著要去何處看花燈,唯獨她只愿意留在自己的小院中,別處發生的事情,她是充耳不聞,仿佛在這一天里,她的所有好奇心都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了,完好無缺的眼睛與耳朵,也全都派不上用場。
阿蘅是在子夜時分,聽見連綿不絕的爆竹聲時,才從溫如故的記憶中找出了一星半點的線索,慢慢的抽絲剝繭之后,在恍惚間發現了當初被溫如故忽視過去的真相。
在溫如故的記憶之中,除夕夜的時候,溫家一大家子的人都是聚在溫老太爺的院子之中守歲的,至少在那一天的時候,她是不曾聽說過皇上與太子有出宮與民同樂過的。但除夕夜過去半個月之后,就是元宵節。
那一年的元宵節,溫如故如同往常一般的留在自己的小院之中,知道她在這一天并不喜歡出門,溫芙等人出門看花燈時,都沒有去找過她。
同樣的,溫桓在這一天里,也不會應下他人的邀約,而是與溫如故一般留在家中,卻又不會出現在溫如故的面前。
他雖然也是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但對溫如故的關心是從來都不會少的。
元宵節的前一天,溫桓就特地讓人準備好了竹篾和宣紙,燈會上看的燈籠本來也就是用這兩樣東西制作完成的,造型精美的那些花燈需要花費的心思會稍微多上一些,用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配件也會更加的多一些。
溫桓在手工制作上面并沒有多少的天賦,即便是花費了一整天的時間,他做出來的花燈也只能說是中規中矩。花燈的樣式是最普通的走馬燈,將走馬燈的框架固定好了以后,八個面都貼上了宣紙,再由他親自在宣紙上寫詩作畫,最后得出的便是一盞八面的走馬燈,中間的燭火點燃后,將宣紙上的畫作變成了影子落在地面和墻面上。
比起街頭小販精心制作的花燈,溫桓每年做出來的走馬燈算是粗制濫造,最多是在心意上要更加的真誠些。
盡管溫如故在那一天并不會出門,但元宵節的夜里,她的院子里總會出現一盞走馬燈,燈火通明一整夜之后,第二天的走馬燈便會被送到她的私庫之中。阿蘅記得溫如故嫁給段瑜之的時候,還將那幾盞走馬燈都帶上了,只是后來庫房失火,她收藏起來的東西都在火焰中變成了余燼,再也找不到了。
溫桓每年都會送她一盞自制的走馬燈,唯獨那一年送的是兩盞。
其中一盞走馬燈的八個面上沒有字,也沒有畫,另一盞是蓮花燈,小巧玲瓏的花燈被做成了蓮花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出自溫桓之手。
阿蘅從溫如故的記憶中得知,溫桓之所以會送兩盞燈給她,是因為他自己做的那盞燈只能算是一個半成品,而他沒能完成那盞燈,則是因為他被祖父帶出了門,為的就是陪同出宮的太子一起游玩。
她想著元宵節那日會發生的事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太子等人避開危險。
畢竟她的身邊是真的無人可用。
過了除夕夜,便是大年初一。
外出和留在府中的人,都是一夜沒睡的守歲,上了年紀的溫老太爺對睡眠不是很熱衷,就算是一夜沒睡,也依舊是精神奕奕的,反倒是像阿蘅這般的小輩,卻是忍不住想要打瞌睡,吃飯的時候,小腦袋都是一點一點的,旁邊瞧著的人生怕她們會直接栽到飯碗里去。
索性一頓飯下來,大家都還是安然無恙的。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過飯后,溫老太爺就擺擺手,讓他們各自都回了自個兒的院子中,誰也沒留。
青蕊進去鋪床去了,常嬤嬤跟在阿蘅的身后,問道:“姑娘昨天一夜沒睡,這會兒還是好好睡上一覺吧!”
阿蘅吃飯的時候,確實感覺困頓非常,然而從祖父的院子走回來,短短的時間里,她的睡意就已經如同天邊的云彩一般,被風一吹,就散的干干凈凈的了。
內室里的窗戶被打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微風浮動間,在暖融融的室內帶出了一點涼意。
“姑娘要休息了嗎?”青蕊剛將湯婆子放進被褥之中,被窩里頭這會兒才剛有了一點暖意,要是再等上一會兒,被窩里頭的暖意才能更濃一些。
阿蘅看了眼窗外飄飛的碎雪,從前是如何心情,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現在,她是非常的討厭冬天的。
她走進內室之中,看見就擺在床前的火盆,對青蕊道:“我要休息一會兒,你們等一個時辰以后,再來叫醒我吧,還有這邊的火盆,你讓人把它挪遠一些……”
能放在阿蘅房中的火盆,自然不會是鄉下人家的那種連花紋都沒有的一個物件,可火盆本來就是用來盛放燃燒中的木炭,木炭燒的時間長了些,再好看的火盆也會被煙火給熏得黑漆漆的。
青蕊應了下來后,又去打量地上的火盆,盆口處確實有了一抹漆黑,看樣子等會兒就得換上一個新的火盆才行。
阿蘅這一覺睡得并不是很安穩。
破碎的夢境以一種很古怪的方式,串聯到了一起,以至于夢醒之后的阿蘅,甚至生出了幾分不知此身在何處的想法來。
她是自然從夢中清醒過來的,外間的青蕊等人正圍在一起做著針線活,偶爾抬頭看上一眼角落的自鳴鐘,還沒到叫醒姑娘的時候呢!
先前還留在溫老太爺的院子之中時,阿蘅曾聽溫杭說他認識了一個很好說話的朋友,還說那位朋友已經與他們約好元宵節一起出門看花燈了。
聽的時候,她還沒有想過太多,然而現在回想起來,才驚覺溫杭說的那位朋友,貌似就是當朝太子來著。
溫老太爺帶著孫輩出門去時,并沒有同他們說起皇上等人的真實身份,只說他們是皇室中人。
溫桓是見過皇上的人,便是溫老太爺說話再隱晦,他也是清楚他們的身份。可溫杭從前都是遠遠的看著皇上,遠處只能依稀瞧出個輪廓,對皇上具體的模樣卻是分辨不清的,故而一路上,大約也只有溫杭是真的一心一意的帶著人在街頭游玩了。
太子在元宵節的時候,還會出門,大概已經是個既定的事實。
溫杭是不會說謊的,他也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說謊。
阿蘅看著頭頂的帷帳,將身邊認識的人都一一細數了一遍,能有哪個人會愿意因為她的只言片語,就不問緣由的答應她的要求呢?
很久以前,她以為段瑜之是可以做到這些的,但后來才知道所謂的不問緣由,不過是因為對方所圖甚大,在謀略還未完全實現之前,他的溫柔以待不過是用來狩獵的陷阱,只有阿蘅才會不辨真假的,傻乎乎的往里面跳。
沒能找到可以幫忙的人,偏偏日子還在一天天的過去,眼看著元宵節就快要到了,阿蘅的心情是越發的急躁起來。
身邊的青蕊等人是最先發現阿蘅情緒上的不對勁,她們也不知阿蘅是因為何事才煩心成那般的模樣,胡亂猜測之下,大多都以為阿蘅的這些失常動作都應在了溫芙與溫蓉兩姐妹身上。
換做了前兩年的時候,阿蘅與溫芙姐妹倆吃住都是在一起,三個人就跟一胎所生似的,誰也離不開誰。
偏偏在今年的除夕夜之后,溫芙與溫蓉就再沒來過阿蘅的小院,平日里也僅僅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時,才能見到她們一面。
青蕊她們自是知道阿蘅是因為何等緣故才與她們鬧別扭的,故而也不會開口勸阿蘅去和對方道歉,只是看著阿蘅的心情一天壞過一天,她們行動間也變得更加的小心翼翼。
倘若有人來阿蘅的小院轉上一圈,就能發現院子里是有多安靜。
來來往往的小丫頭們,走路都是踮起了腳尖,生怕動作幅度稍微大了一些,發出來的聲音會驚擾到房間里正悶悶不樂的阿蘅。
就這樣又過去了兩三天,阿蘅突然接到了謝淮安的拜帖。
年前的時候,謝淮安因為傷了手臂,就一直留在家中休養,連自家的大門都沒有出去過。
傷筋動骨一百天。
從他受傷的那一日開始起算的話,到現在最多也才六十天,還沒到一百天呢!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想著要來找阿蘅了!
青葉見阿蘅盯著拜帖發呆,想著姑娘心情沒能好起來,或許就是因為她一直待在家里,連門都不出的緣故,便拉著青蕊一起,勸著阿蘅應下拜帖,出去走動一番,也好換換心情。
阿蘅點著手中的拜帖,嘆了口氣,說:“他說是要請我出門吃飯,可無功不受祿,平白無故的,他又不欠我什么,我難道還能缺了那一頓飯么!”她這樣說,并不是因為覺得謝淮安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原因卻恰好相反。
在謝淮安的拜帖送來之前,阿蘅曾想過要不要請謝淮安幫個忙。
他雖然是謝府的小公子,但他舅舅離開京都之前,曾將自己的不少手下都留給了謝淮安。換而言之,謝淮安可以調動他舅舅留下的人手來為他辦事。只不過阿蘅想不出能有什么樣的理由,才能請謝淮安出手相助。
“今天是什么日子?”阿蘅摩挲著手中的拜帖,一時間舉棋不定。
同樣的問話,阿蘅這幾天已經說過不下百來遍了。
單單是從今天早上到現在,她就已經問了快要五十次了。
青葉在心底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感覺自家姑娘的情緒像是緊繃到了極限似的,她柔聲回道:“今天才正月初九呢!”
“已經都初九了啊!”
阿蘅握緊了手中的帖子,再次盤算了一下自己能夠尋求幫助的那些人,發現她選出來的那些人,感覺難度都不比謝淮安低。
兩權相較取其輕。
與其去問那些不是很親近,甚至還很是難搞的人,倒不如就去找謝淮安幫忙的。至少在阿蘅的印象中,謝淮安還是很好說話的。
于是等她坐在酒樓包廂中說出自己的請求時,謝淮安滿臉都寫著茫然。
他在家中休養的日子還是挺舒坦的,就是打算練武的時候,總會被身邊的人給打斷,明明他只是傷了一條胳膊,可在他身邊之人的眼中,他就好像已經是全身都殘疾了似的,別說是練武了,就連他在家中走上一圈,也能瞧見不少人用擔心的眼神看著他。
關心的目光太過沉重,以至于他連自己的院門都不想出去了。
給阿蘅發帖子,還是因為毛毛一直在他耳邊吵著要姐姐,還指名道姓的只要阿蘅。
他又能怎么辦呢?
除了滿足小孩子的要求,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在見到阿蘅之時,謝淮安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他不是沒聽人說過女大十八變,可阿蘅的變化有些太大了。年前來探望他的時候,小姑娘看著雖然是有些消瘦,但臉色還算紅潤,整體看上去氣色也很不錯,沒成想這次一見面,人是沒有變的更瘦,但臉上也不見絲毫血色,偏偏她身邊的侍女們都跟沒有發現她的異常似的,也是有夠奇怪的。
再一聽她的請求,謝淮安心中的異樣變的更深了。
“你是說想讓我找些人在元宵節的那一天圍住一座橋,還不能讓其他人從那座橋上通過,我能先問一下你想圍著的是哪座橋嗎?”謝淮安坐在阿蘅的對面,看著自己帶來的小孩子絲毫留戀都沒有的,就直接撲向了阿蘅,他也不惱,只開口問著自己覺得疑惑的地方。
阿蘅在心中設想了謝淮安可能會有的各種反應,卻也沒想到他最先提出的會是這么一個問題。
比起圍住的是哪一座橋這樣子的問題,他難道不應該更對這件事的緣由感興趣么?
話雖是如此,沒有立刻追根問底,確實也是讓阿蘅松了一口氣。
她回著謝淮安的問題:“就是酒樓旁邊的那座安和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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