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安說他與裴音不相熟,這并不是什么客氣話。
雖說幾人在同一個小院一起住了將近幾個月的時間,但平日里的交流并不多,更不必說是就近說上什么話了。
他回了書院以后,想著阿蘅所說的那件不容小覷的事情,也沒有耽擱太多的時間,只在自己房間中略坐了片刻,聽見屋外裴音等人說話的聲音,他就從屋里出去了。
裴音已經差不多習慣謝淮安‘孤立’的態度。
當一個人足夠理直氣壯的時候,明明是他自己被其他人孤立在外,可在外人眼中依舊會演變成他不屑與其他人打交道。
這種例子放在謝淮安身上是最恰當的。
起初分明是裴音因著自己心底的一些情緒,才帶著院子里的另兩人排斥著謝淮安,可時間長了以后,就莫名的變成了謝淮安在排斥著另外三個人。
按照謝淮安往常的習慣,他即便是在自己房間里聽到外面的聲音,也不大可能會主動出門找裴音他們說話,頂多是裴音他們回來時,恰好趕上謝淮安將要出門的時候。這一次,裴音也以為是同往常一樣,故而等他瞧見特地走到他面前的謝淮安時,著實驚了一下。
“你這是……”裴音疑惑的看向對面的謝淮安,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跑到他面前了。
說起來,謝淮安要比阿蘅大幾個月,而阿蘅與裴音是在同一天出生的。換而言之,謝淮安也只比裴音大上兩三個月而已,可兩人站到一處時,差別就格外的明顯。
謝淮安至少要比裴音高出一個頭的模樣。
他看了眼跟在裴音左右的蘇懷宇和蘇明哲,稍作停頓片刻,才對裴音:“我有些事情想要與你談一談,只與你一人,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
畢竟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至關重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夠旁聽,自然是要在說話之前,先將該準備的事情準備好了。
蘇明哲一見謝淮安,就忍不住對一旁的蘇懷宇擠眉弄眼。
他其實更想對著裴音做出這番動作,但他擔心自己眼睛還沒來得及眨,裴音恐怕就會給出絕交的信號了,為了這個難得的朋友,他覺得自己對著裴音的時候,還是稍微收斂的好。
裴音竟不知自己與謝淮安有什么好單獨談論的事情。
他對此的第一反應便是想要拒絕,然而拒絕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忽然卻又想起了謝淮安前兩日曾出過門,似是與人有約。這會兒還主動找上門來,或許他應該抽出一些時間來聽一聽謝淮安說的話。
蘇家兄弟見裴音有些許的意動,兩人俱都沉默著,等待裴音的回答。
朋友與侍從不同,他們兩個也沒必要隨時隨地都跟在裴音的身邊,總歸謝淮安也不敢傷到裴音就是了。
聽著謝淮安將阿蘅的邀請緩緩道來,裴音低下了頭,面上的神色竟有幾分像是在妒忌,就好像阿蘅見到溫三夫人當著她的面夸贊其他人時的模樣。
謝淮安可不知道低著頭的人是如何的表情,他見裴音半天不說話,想了想之后,再度開口道:“阿蘅從來不是喜歡麻煩別人的人,更何況她這次找你,是真的有要緊事與你相商,你還是抽個時間與阿蘅碰個面的好……”
如果不是知道他們自己輕易接觸不到裴將軍,謝淮安都想要跳過裴音,直接聯系裴將軍了。
裴音看向謝淮安,他的眼眸本來是很清澈的琥珀色,在這會兒卻變成如同黑珍珠一般的顏色,瞧上去就壓迫感十足的。
他能不知道阿蘅是什么性子,還需要謝淮安來特地解釋,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心下憤憤然,裴音面上的表情也沒有那么柔和,他冷著臉說:“那就約在明日午時,就在你剛才說的寺廟禪房見。你應該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同我說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謝淮安否認后,裴音二話不說的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快步從謝淮安身邊走過時,還帶起了一陣風。
謝淮安搖頭,說:“我就說裴音這人很難相處的,明日阿蘅見他的時候,我還是也跟著吧!”也省的阿蘅到時候會被人欺負……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臨近放假,阿蘅在女子學堂之中已經沒有課,早早就回了別院認真復習功課,以待旬考。
因著眼前出過幻象,且在神醫的診治下,依舊束手無策的緣故,阿蘅被溫桓勒令留在別院之中,盡量減少外出。阿蘅每次在溫桓等人的面前都應的好好的,等人走之后,又全憑自己心意而動。
早前她本身就不喜歡出門,在溫桓眼中自然也就千好萬好。
然而阿蘅最近為了推測出自己眼前的幻象到底是何等的緣由,三番兩次的從別院中偷跑出去,偏偏她又是極不擅長做這種‘壞事’的,次次都會被溫桓給抓住,而她始終表現的樂此不疲。
與裴音約好的那一天早晨,阿蘅早早的就從夢中醒了過來。
她曾聽人說過,自家與裴將軍一家還有幾分的親緣關系。可在她的印象中,溫家與裴家似乎從未有過來往,她初時還以為是因為溫家代代都是讀書人,這才與武將人家沒有來往。后來年歲漸長,就得知自家與謝家向來交好,連帶著謝家的姻親樊家也是一并交好的。
樊家與裴家在武將之中都是鼎鼎有名的,兩家一東一西,不分上下。
而溫家能與樊家交好,卻與裴家只留了個面子情,這就讓阿蘅很是疑惑了。
她想著那年元宵節之后,溫桓來找她時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向她道歉,而是讓她不要再與裴家人有任何往來。
想也知道,其中肯定是有著莫大的緣由。
阿蘅在別院中用過早膳后,就帶著人去了白馬書院后面的那座寺廟去。
常嬤嬤原是想要出聲阻攔的,又見阿蘅十分自覺的帶上了不少身強力壯的護衛,連溫三老爺先前特地找來的那兩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也都帶上了,便不好打斷阿蘅的興致,只能囑咐青葉與青蕊要好好的照顧阿蘅。
馬車才從別院出發,阿蘅就閉著眼睛讓青葉給她拿了一頂帷帽。戴上了帷帽之后,她再透過眼前的輕紗去看外面的世界,就仿佛自己與世間隔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看的不是很真切,恰好卻是阿蘅最想要的結果。
約好的時間分明在午時,裴音卻一大清早的就已經準備要往寺廟去了。
要不是謝淮安沒有睡懶覺,甚至每天早上還有起床鍛煉的習慣,他恐怕就要被裴音給甩下了。
“你去這么早做什么?”謝淮安耍了個劍花,將長劍收入劍鞘之中,這才看向身后不遠處的裴音,“約好的時間是午時,你就算現在去了,阿蘅也不會那么早到的……”
裴音卻說:“既然是與阿蘅約好了,那肯定是要提前過去等著阿蘅的到來,哪里能讓阿蘅等著我呢?”
話雖是如此,可這會兒出門也實在是太早了些!
謝淮安看著天邊還沒有升起來的太陽,心中再度感嘆裴音果然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對裴音說:“那你再等我一下,我去換一身衣裳……”出門穿的衣裳與晨練時的衣裳自然不能是同一套的。
然而令謝淮安意想不到的是,他們在寺廟的禪房中才轉了一兩圈,還沒有將禪房內的裝飾一一查看過,就聽見守門的小沙彌說阿蘅已經過來了。
怎么面對邀約的時候,這兩人一個更比一個積極,還是前所未有的積極。
謝淮安看著阿蘅,居然莫名的覺得有些委屈,阿蘅從前約他出門時,可從來沒有哪一次會像這次一樣提前早到的。
阿蘅對他人眼神之中蘊含的意味,感觸并不深,便是被謝淮安盯著看了許久,她的心情也沒有太大的波動。
當然,這和她一進門就被裴音拉著說事情,也有很大的關系。
裴音在看不到阿蘅的時候,對待阿蘅的態度總是是好是壞。等到了阿蘅面前,他大多數時候都會收斂自己的脾氣,這次也不例外。
他跳過開場應有的寒暄話語,直截了當的問著阿蘅找他前來的緣由。
“……你現在不需要用其他的話來哄騙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你想說的事情,也能省上一點時間。我聽說溫桓現在每天中午都會從書院離開,他應該是回去陪你吃飯去了吧?”
阿蘅的小習慣有很多,其中一個便是吃飯需要有人陪著。
只不過這些都是親近之人才知道的事情,便是謝淮安都不大清楚這個,也不知裴音是從哪里知道的。
阿蘅抿了抿唇,思考了一下繞彎子需要花費的時間,又想到溫桓念叨人時的模樣,沉吟片刻,就真的如同裴音所說的那般,開門見山的說起事情來。
“我想先問一下,裴將軍是不是傳回消息,說他生病了,五月中旬的時候,是趕不回京都了?”
說清一件事情,也是要講究條理與層次的。
她上次和謝淮安告別之后,回去又仔細琢磨了一番時間順序,才有了這樣的問題。
裴音點頭,他父親身份特殊,就算是打了個噴嚏,也都不是能夠輕易往外說的。更何況他這次確實是病的下不了床,如這般的緊要消息,邊關與朝廷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封鎖著的,倘若裴音不是裴天逸的親兒子,他甚至都沒資格知道裴天逸生病的事情。
如果問話的是其他人,裴音或許已經讓暗衛將人給送到官府中去,理由就是窺探軍情。
然而這個人是阿蘅。
是阿蘅的話,那就沒有任何問題的。
他心中對阿蘅升不起絲毫懷疑的想法,只是隨口說道:“他能否在五月中旬趕回京都,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畢竟你哪年夏天不是要出門避暑,左右是兩個不可能碰上面的人,問這話有什么意思?”
對于阿蘅多年以來,始終沒能和裴天逸碰面的事情,裴音心中其實還是有點小高興的。
個中的緣由,卻是不能輕易與外人提起的。
阿蘅避開了裴音的問題,轉而又問他:“我是說……如果裴將軍病好之后,他是會留在邊關,還是會想辦法回京都來啊?”
裴音挑了下眉,以他父親執著的性子,即便明知道會毫無結果,也依舊會想方設法的往京都趕的。
“我父親他肯定是會選擇回京的,而且十有八九會為了能夠盡快趕回京都,就去走路線最短的那一條,即便那條路會很危險……”
他有時候是真的想不通裴天逸的做法,明明阿蘅在溫家生活的很好,他當初也是十分支持阿蘅留在溫家的,后來卻又死皮賴臉的想要把阿蘅要回來,明知道溫家人為了避開他,年年都讓阿蘅外出避暑,他卻還是在每年夏天都會回到沒有阿蘅的京都來。
左右都是沒有阿蘅的,京都與邊關又有何區別,偏他總是那般矯情!
裴音心中滿是對自家父親的不屑一顧,面上也是淡淡的。
然后他就聽見阿蘅擔憂的說:“從西北邊關到京都,其中最近的那一條路線,必然是要經過虎躍峽的。可是夏季狂風暴雨的時候,很容易引起山洪爆發和山體滑坡,虎躍峽中間的那條小道又是個避無可避的地方,倘若行至虎躍峽,恰好又趕上連綿大雨,那會很危險的……”
緊接著,阿蘅又說:“裴將軍是個大好人,他應該一直平平安安的,而不是將自己陷入到危險的境地之中。”
“你是裴將軍唯一的孩子,如果是你說的話,想來裴將軍應該是會聽的吧!所以你可不可以勸說裴將軍,就算他真的很想盡快趕回京都,也盡量不要從那些危險的地方經過,萬事以自身的安全為重呀!”
裴音低聲冷笑:“哪里來的唯一,不過是騙騙外人罷了!”
“什么呀?”阿蘅沒聽清裴音的話,下意識的又反問著他。
裴音抬頭看向阿蘅時,臉上已經沒有冷笑,他對阿蘅說:“你這是在關心他?也是,你確實應該關心他的。”
阿蘅又聽不懂裴音說的話了,就如同溫如故不明白裴音為何會對她冷言冷語一般。
索性裴音也不需要她明白。
他看著阿蘅茫然的模樣,嘆了口氣,說:“你放心,我會把你的話都轉告給他的,他肯定是會聽從勸告,以安全為重的!”
阿蘅笑著點點頭,她想裴音愿意出手的話,裴將軍那邊應該能夠避過死劫的。
現在只需要等到裴將軍回歸京都的那一日了。
她是萬分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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