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無故昏厥過去,原本已經準備要出發的溫桓也因為此等變故而暫且留了下來。
楊神醫特制的救命藥已經塞到了阿蘅的嘴里,在場的人也都不大敢挪動阿蘅,就這么在城門口僵持了下來。
也幸虧她們一開始選擇送行的地方,就不是在官道中央,而是往旁邊去了一些的空地上,并沒有擋住進出城之人的路。
被護衛強拖硬拽,險些連藥箱都沒來得及提的楊神醫,終于趕到了城門口。
阿蘅暈過去后,雖然不曾在昏睡中吐露字詞,但她的眉心一直是緊蹙著,時不時的還會顫抖一番,仿佛是陷入了極深的夢魘之中。
溫三夫人見著阿蘅此時的模樣,不知怎的就想起先前裴天逸將阿蘅送回來的場景。那時的裴天逸在阿蘅離開后,才小心謹慎的對她們說阿蘅昏厥過去后,停了幾息的呼吸。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這幾年才一直守在阿蘅身邊,不能將阿蘅勸回京都,她就自己跟到了白馬書院去。
明明這些年里,阿蘅始終都是健健康康的,連噴嚏都很少打一個,怎么這會兒就又無端昏厥過去了?
一旁的謝夫人臉色有些難看。
她一眼就瞧出了謝淮安對阿蘅的看重,往日里,她還因為這份看重而感到高興,畢竟她的小兒子從前更喜歡胡鬧,也就是同阿蘅相熟以后,才漸漸的生出掙前程的想法來。
謝夫人也不是沒聽說過阿蘅有段時間病的下不了地,就連宮里的御醫也都讓溫家人直接準備后事了,盡管后來確實救了下來,但阿蘅身體不大好的印象已經留在了京都大多數夫人的心里。
也就是這幾年她瞧著阿蘅活蹦亂跳,一點也不像是重病纏身的小姑娘,這才稍微放下了一點心。
甚至還想著等謝淮安從邊關回來以后,干脆就如了他的意,直接上門為他提親去。
然而這會兒她卻是有了幾分遲疑。
即便她的小兒子如今看上去對阿蘅很是情深義重,可阿蘅的身體這般差,沒有緣由的就直接昏厥過去了,誰知道她當初死里逃生后是不是傷了元氣,往后又是否會命不長久。
少年人的情感總是濃郁而熾烈,如同燃燒的火焰,等到過了那個時間,就再不會有從前那般的心情。
如果不能確定阿蘅的身體確實無恙的話,謝夫人是不可能再想著與溫家結親的。
她的孩子或許會因為她的這些做法而惱怒她,可再怎么惱怒,也總比朝夕相守的妻子英年早逝的好,想想那位裴將軍吧!
從前是何等的人物,后來常年待在邊關苦寒之地,每年回京都的時候,瞧上去是格外的落寞。
謝夫人是萬萬不愿意讓謝淮安變成裴天逸那副模樣的。
與其看著自家孩子陷入無望之中,倒不如一開始就絕了他的念想,長痛不如短痛,至少在她這個做母親來看,確實如此。
當然,現在說那些還為時尚早,畢竟楊神醫還未曾給阿蘅診脈,說不定她只是沒有休息好,累到極致,這才直接睡了過去呢!
總歸還是等大夫的診治結果出來了再說,能夠兩全其美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楊神醫來的有些急,手上除了藥箱,還有他正在晾曬的草藥,沒來得及放下,就這么一路給帶了過來。
他先是看了看阿蘅的臉色,又問過一旁的謝淮安,得知已經給阿蘅喂下了救命藥,這才伸手去查探阿蘅的脈象。脈象起初時斷時續,似是生死一瞬間,再過一會兒就又恢復到正常模樣,阿蘅的呼吸依舊十分緩慢,但到底沒有再停頓過。
溫三夫人問他:“……阿蘅她怎么樣了?”
楊神醫沉默片刻,回道:“……依著脈象來看,姑娘應當是思慮過甚,一時情緒激動,身體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情緒波動,這才暈了過去。等姑娘醒來后,切莫讓她過于激動,小心伺候著,便也無事。”
其實情況遠比他說的要復雜的多,但復雜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擺在眼下的就是這么簡單的事實。
他想著周圍人多口雜的,有些話說與不說都無關緊要,那就還是不要說出來,平白惹人擔憂了。
溫三夫人皺了下眉,她是不大相信阿蘅眼下的表現能稱得上是無事,卻又不敢去想象更壞的結果,就將楊神醫的話放在了心中,想著等回到府中后,再將人叫到身邊,也好仔細問清緣由。
當初與溫桓一同乘船的,不止是一兩人。
故而阿蘅還陷在夢魘之中,承受著死亡帶來的巨大壓力,仍未醒來。
溫三夫人讓身邊的柳嬤嬤搭了一把手,將阿蘅送到了車廂中,看著阿蘅在車廂里縮成了一團,她嘆了口氣,轉而又看向了站在車廂外的溫桓。
擺了擺手,說:“……阿蘅前些日子還跑去跟你爹說,想要給你再多派一些人手,她先前在你爹書房里翻看了幾張邸報,上面說的都是在官道上謀財害命的匪徒。她這是怕你出意外,等我回頭好好勸勸她,也就可以了。”
按照溫三夫人的意思,是想讓溫桓繼續出發的。
畢竟這次外出游學,是他們一行人早早就定下了的,現在楊神醫也說了阿蘅無事,溫桓再繼續耽擱下去,就有些不大好了。
溫桓見阿蘅還在昏睡,未曾醒來,便依舊是放心不下的。
他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諸位好友,想了想,對溫三夫人說道:“……淮寧他們從京都離開,在溧水登船出發也要等到明日下午,我實在是放心不下阿蘅,不如讓他們先行一步,我等阿蘅醒來后,再騎馬追上去?”
大概是那次阿蘅病重醒來之后,溫桓就一直很不放心她。
尤其是后來的小姑娘三番兩次的碰到大事情,無論是意外迷路發現的金礦,還是提前讓人看守的安和橋,無一不在體現著阿蘅的特殊之處。她看似是運氣卓絕,輕而易舉的就能做到旁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然而溫桓自小聽說的就是有舍才有得,他是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的,即便真的會掉下餡餅,誰又能保證餡餅里面就沒有毒呢!
阿蘅眼下的情況亦是如此。
她或許因為機緣巧合,在某些時候的運氣是非常好的,但好運氣不可能憑空而來,它必然也是通過交換得來的。
溫桓從前就一直很擔心阿蘅的安危,這會兒就忍不住的想,阿蘅從前的那些好運氣或許就是用余生的健康換來的,否則小姑娘先前身體一直很好,怎么這些年就愈發的弱不禁風,還會無緣無故的昏厥過去呢!
溫三夫人皺著眉頭,很不贊同的看向溫桓。
她搖頭道:“阿蘅本就是因為擔心你的安危,滿心以為外面都跟邸報上說的那般,處處都藏著匪徒,這才憂心過甚。她已經是如此擔心你這個兄長,若是知曉你因為她的緣故,還需要連夜趕路的話,她難道還會好過不成!”
若是換了旁的理由,溫桓或許還能辯上一辯,聽著溫三夫人的這一番話,他又覺得無話可說了。
這邊的溫桓一步三回頭的到了自家好友的身邊,而謝淮安卻還呆愣愣的守在馬車身邊。
溫三夫人看了眼車廂里面色紅潤的阿蘅,再看看車廂外頭臉色蒼白的謝淮安,有那么一瞬間竟以為生病的人是謝淮安了。
方才過于擔心阿蘅之時,她并未太過關注身旁的人,這會兒冷靜下來,也就發現了謝夫人不露痕跡的疏遠。
她雖有些不滿,但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只不過再看謝淮安時,臉上也忍不住帶出了幾分冷淡之意。
“淮安這次不是準備跟淮寧他們一起走么?他們眼看著就要離開了,你不跟上去嗎?”
謝淮安在看見溫桓轉身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也應該跟著一起走,然而他只覺得雙腿如墜千斤,竟是一點也邁不開步子。
似溫三夫人這些先前離的遠的人,自然是沒有他感悟那么深。
他方才分明是感覺到阿蘅的呼吸都斷了,才慌里慌張的從阿蘅腰間的荷包中取出救命藥,喂給了阿蘅。
藥丸服下之后,阿蘅面色瞧上去是好看了不少,呼吸間斷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但謝淮安心中的擔憂是有增無減。
他喏喏道:“阿蘅她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
倘若不是事先已經和謝夫人她們說好,謝淮安現在都想要直接留下來,不往邊關去了。
可是說都已經提前說好了,這會兒再說不去,就很不像話。
他想了想,又對溫三夫人說:“我哥他們是要外出游學,我卻是要往邊關去的,雖然開始能同行一段路,過了那段路,還是要分道揚鑣的。左右都是要分開走,我還是找個往邊關去的商隊,跟著商隊一起走吧!”
早些時候在家中,謝夫人勸了謝淮安許多遍,就是想要他走安全一些的路,別整天都想著單槍匹馬的事情。
謝夫人是極不贊同謝淮安去蹭謝淮寧的船,她是想要讓人將謝淮安護送到邊關,被拒絕后,又想著讓謝淮安與人同行,不管她是怎么勸說,謝淮安他就是不聽。
誰知這臨到頭的時候,竟然還就改變了主意。
謝夫人不免又往車廂里看了兩眼,車簾被放下來后,外面的人是瞧不見車廂里的景象,她也不知道阿蘅這會兒是什么樣的。
若是阿蘅的身體能再健康一些,那就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溫三夫人還指望著謝夫人能勸說兩句,誰知一抬頭就看見謝夫人正在往車廂里看,半點沒有搭理她家孩子的意思,這就讓溫三夫人很為難了。
兩家先前雖然是有些默契了。
可誰也沒有提出交換信物的事情。
換而言之,謝淮安與阿蘅這會兒還沒什么關系呢!
溫三夫人是不打算讓阿蘅在成年之前,就陷入到流言之中的。
就在溫三夫人還想著要怎么委婉拒絕的時候,本來都已經騎上馬的謝淮寧終于注意到了沒跟上來的弟弟,溫桓側身與他說了兩句話后,謝淮寧就下了馬來到謝淮安的身邊。
他對溫三夫人笑了笑,說:“淮安他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還望三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他這是趕著去邊關投軍,哪有挑三揀四的到底,肯定還是要跟著我們一起走的。”
話一說完,他就拍著謝淮安的肩膀,愣是直接將人給拖到了溫桓身邊。
謝淮安想要掙扎,可雙拳不敵四手。
“不是,你拉我做什么,我還有話沒有說完呢!”
謝淮寧照著謝淮安的后腦勺,直接一巴掌拍了下去:“你怎么還是這樣不會看臉色!”就沒瞧見謝夫人看向車廂的眼神已經越來越奇怪了么!
如果謝淮安能夠領會他話中的意思,那他就不是謝淮安了。
“我又沒有做錯事情,為什么要看人臉色?”
謝淮安只在自己做錯事情的時候,看人臉色的本領是最為拿手的,換了旁的時候,別人在他眼中,差不多就約等于一塊石頭吧!
不管是路邊,還是精心雕琢過的石頭,都還只是石頭,誰還能瞧出石頭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溫桓瞥了他一眼:“你既然初時就與我們商量好,要同行一段路,又怎么能做出出爾反爾的事情來!”
自家兄長面前,想要怎么鬧騰都是可以的。
若是將自家兄長換成阿蘅的兄長,謝淮安就不敢再像先前那樣死纏爛打了,他總得在溫桓面前留下幾分好印象的。
另一邊的阿蘅在夢魘中承受了數不清次數的死亡,等她好不容易從夢魘中脫身時,一抬頭看見了頂上的雪青色帷帳,有那么一瞬間,是不知道此身在何處的。
房間里并沒有其他人,青葉與青蕊不在,常嬤嬤也不在。
阿蘅費力的掀開身上的被褥,赤著腳往一旁的方桌邊走去,方桌上的紫砂壺里還有冷茶,她蹭了下干澀起皮的唇瓣,也顧不上冷暖,直接端起紫砂壺,對著壺嘴的地方,咕咚咕咚喝下了好幾口冷茶,這才勉強解渴。
拎著紫砂壺,搖搖晃晃走回床褥時,阿蘅一時手滑,將紫砂壺的壺蓋給落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聲音,在空當的房間中格外刺耳。
可就是這么刺耳的聲音,也還是沒有引來其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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