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前幾日通常都是自家人聚在一起的時間,然而今年的溫家卻多出了一個人。
阿蘅看著賴在她的院子,不肯離開的樊西茂,揉著發疼的額角,問他:“謝家派來的人正在前院中等著你呢,你即便是當真不想回謝府去,也應該要先和那些人回個話才是……”
樊西茂比溫檸大一歲,平日里卻養的極好,瞧上去不像是十一二歲的小少年,說他是十四五歲,也是有人信的。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摸著鼻尖,眼神有些飄忽的說:“可是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現在去了前院,他們肯定不會聽我解釋,直接就要把我帶回去的。”
“反正他們沒有等到我,肯定就會明白我的意思,姐姐不用太擔心這個的。倒是昨天的那個蘇哥哥,我忽然想起我是在……之前見過他的。”
中間隱去了幾個字眼,阿蘅是心知肚明的。
她初時并未當做一回事,若是事情真的如同樊西茂所說的那般,她會以裴氏女的身份出現在樊西茂的面前,那么她與裴家的關系自然是很親近的,而蘇明哲又是裴音的至交好友,故而樊西茂見過蘇明哲,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昨夜才下過雪,屋頂的黑瓦上還能看得見一團團的白色,就連樹梢枝頭也是如此。風一吹,些許的雪團就從半空中吹落下來,跌在地上沾染了塵土,頃刻間就消失不見了。
彼時阿蘅正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樹,眼里是被風吹落的雪,心中想的卻是如何勸說樊西茂。
樊西茂往旁邊看了兩眼,他到阿蘅院子里時,阿蘅才梳妝打扮好,連早膳都還沒有用。
院子里的侍女大多是認識他的,常嬤嬤沒有發話,青葉與青蕊出門去給阿蘅端早膳去了,這會兒沒有人過來打擾他們。
“姐姐,你別把我的話不當成一回事啊!”樊西茂仍舊坐在那張椅子上,身體微微前傾著,小聲同阿蘅說:“我有一些事情,也是在看到蘇哥哥后,才想起來的。”
“從前我到姐姐家的時候,姐姐是和謝哥哥住在一起的,有時候裴家哥哥也會過來探望姐姐,他偶爾會帶著蘇哥哥一起過來。不過每次蘇哥哥過來的時候,謝哥哥就會很不高興,我問過姐姐原因,姐姐笑而不答,然后我就去找了謝哥哥,姐姐你猜謝哥哥是怎么說的?”
小少年眼里透著光,很好奇阿蘅會有怎樣的猜測。
阿蘅頓了頓,心中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如果上次是她沒有放在心上,那今天是聽的清清楚楚,樊西茂說她會和謝淮安住在一起,一男一女住在一起,除了兄妹,也就只有夫妻了吧。
她那時改姓了裴,不是謝,有些事情就很清楚了。
雖然她根本就想象不出自己和謝淮安成為夫妻的模樣,她的所有天真期盼都在溫如故的記憶中化為烏有,如今前路尚未明確,也提不起多少的歡喜。
身為前路未卜之人,還是不要去連累他人的好。
“毛毛,你要明白一件事情。”阿蘅看向樊西茂的眼神格外的嚴肅,“有些事情是不能亂說的。”
“你如今也已經進學了,想來也知道什么是南柯一夢了。似你現下所說的從前之事,或許只是出自夢境,它是當不得真的。你不妨仔細想想,你所說的從前之事或許與現實中的人或物有所重合,但更多的還是不相同,不是嗎?”
“是夢嗎?”樊西茂皺著眉頭。
他本來還想跟阿蘅說謝淮安的反應,那時的謝淮安是極不喜歡蘇明哲的,不過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誰會喜歡一個差點和自己妻子定親的人呢?
險些結下了奪妻之恨,能當做陌生人一樣來往,就已經是很寬宏大量了吧。
然而聽著阿蘅的這番話,樊西茂也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他的記性本來就算不上好,小時候的事情現在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關于從前的那些事情通常都是在夢境里回憶起來的。
這般說來,他倒是真的分不出真假了。
樊西茂吶吶:“我在夢里知道的很多事情,最后在現實中都得到了印證,那些也都是夢嗎?”
語氣中還透露著小小的掙扎,然而只從他說出口的話,就可以知道他已經信了阿蘅。
阿蘅正準備乘勝追擊,雖然不清楚樊西茂所看到的未來中,她為何會跟謝淮安在一起,但他看到的未來與她們現在所處的現在或許是一根藤上的兩朵花,正如她與溫如故一般。
所以還是盡量不要讓他說出那些令人誤解的話了。
不等她再說些什么,就見樊西茂苦著臉看向她:“可是我在夢里聽人說永安十七年春,有人與關外蠻夷勾結,在飯菜中下藥,邊關險些城破,最后縱使守住了要塞,城中之人也十不余一……”
“如果我看到的只是夢,那是不是說我現在的爹娘他們都能活下來,謝哥哥也會平安無事呢?”
勾結外敵這件事情,阿蘅在溫如故的記憶中也是聽說過的。
但她所知的那件事是應在了裴家所守的要塞,卻不是樊西茂所說的樊家所守的邊關。
樊西茂揉了下眼睛,他的眼眶微微泛紅:“我就是看到蘇哥哥后,才突然想起了那些事情。”
“也許那些都是夢吧。我在夢里看到謝哥哥和蘇哥哥吵架,他們是因為什么事情而吵得架,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蘇哥哥說謝哥哥骨子里都留著臟血,對他恩重如山的樊家人險些因他斷子絕孫之類的。”
阿蘅看著他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出言安慰的好。
溫如故后來那些年的記憶都善乏可陳,全都是被困在那座小院子里,每天發生的事情都相差不離,根本就沒什么好說的。
她只知道謝老爺和謝夫人同她爹娘差不多,也是在得知兒子去世的消息后就纏綿病榻,不多時就去世了。他們去世的時間和溫三老爺他們恰好是前后腳,只隔著五六天的樣子。
謝淮寧曾拖著病體到溫家的靈堂前上香,溫如故也曾跟著大伯母她們一起去了謝家的靈堂,只記得那時候樊家還派人送了東西過來,再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很清楚了。
更不知道樊家人的下場,是否當真如同樊西茂所說的那般。
她不說話。
樊西茂則是握緊了拳頭。
語氣堅定的說:“雖然那些有可能真的只是夢,可我想著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往后真的發生那樣的事情,我明明事先已經知道了卻什么也沒有做的話,那我一定會很后悔的……”
阿蘅是明白他的這種顧慮的。
在得到溫如故記憶之初時,她也是這樣想的。
只不過她那時還有人能幫她一起做事,可樊西茂現在能找誰幫他呢?
邊關征戰可不是她們京都的這些小打小鬧能比擬的。
阿蘅揉了揉樊西茂的頭,輕聲說:“我知道你的擔心,但邊關的事情遠不是我們三言兩語就能說的清楚的,更何況我想你也不知道那個同外敵勾結的人是誰吧!倘若你大咧咧的送信給謝淮安他們,卻被壞人給看了個正著,那豈不是就打草驚蛇了,我們還是要從長計議的好……”
雖然她也說不好該怎么從長計議。
青葉與青蕊這個時候正好端著早膳過來了,噠噠的腳步聲并不是很重,但在寂靜無聲的室內卻格外的明顯。
她們將早膳擺上桌后,阿蘅就讓她們先下去了。
“你今天一大早就過來找我了,肯定也還沒有用早膳……”阿蘅拉著樊西茂到了飯桌前,“先坐下來用過早膳,再說其他的。總不能大事還沒有商量出個章程,就先把自己的身體給弄壞了。”
樊西茂低下頭去,悶不做聲的吃著飯。
他對從前的記憶其實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否則也不會阿蘅說他知道的那些是夢,他就輕而易舉的信了。
記憶里的他并不姓樊,他今生又是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到了京都,京都中的樊家人只他一個,謝夫人早就已經嫁做人婦,只能算是半個樊家人的。但他能被皇上接到宮中小住,京都之人沒有誰敢欺負他,都是因為他是樊家人的緣故。
總不能承了恩情,卻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青葉等人從廚房拿來的早膳都是阿蘅喜歡吃的菜色,因著出門之前恰好和樊西茂碰上了,她們還特地讓廚房準備了幾道樊西茂喜歡吃的菜,結果他人在飯桌上,卻只悶頭吃著碗里的白米飯,看也不看滿桌的好菜。
其實阿蘅也沒什么胃口的。
她看著樊西茂仿佛是完成任務般的動作,嘆了口氣,最后還是任由他這般做了。
心情不好的時候,不管擺在面前的飯菜有多好吃,吃到嘴里后,都是味同嚼蠟。
桌上沒用多少的早膳被侍女收下去后,樊西茂湊到了阿蘅的面前,小聲說:“姐姐,我剛才吃飯的時候,想出了一個頂好的法子。”
阿蘅眨了下眼睛,有些不大相信他的話。
這才過去多長的時間,雖說世上有靈光乍現這回事,可她看著樊西茂也不像是那樣頂頂聰明的人。
她頓了頓,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以貌取人,便點了點頭,問樊西茂:“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樊西茂興沖沖的說:“雖然不知道那個和外敵勾結的人是誰,但我爹娘他們肯定不會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們只要想辦法把這件事透露給我爹娘他們,到時候的后續自然有他們出手,肯定比我們摻和進去要方便的多。”
這話說的確實在理。
阿蘅點頭,覺得自己以后再不能犯這樣以貌取人的錯誤,只不過她的認知來的太早了些。
就聽見樊西茂接著往下說:“姐姐,你借我一些銀兩充作路費吧。我可以雇人護送我到邊關去,這樣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敢讓別人幫我帶口信,所以還是我親自去才更周全一些……”
阿蘅忽然覺得自己可能不認識周全這兩個字了。
她捂著臉,偏過頭不去看樊西茂。
“我覺得這個法子可能不太行。”
樊西茂疑惑的抬頭,“姐姐是擔心姑姑她們會不放心我離開嗎?”
“大表哥快要回來了,我可以等大表哥回來后再離開,到時候有大表哥幫我說話,姑姑肯定不會怪我先斬后奏的……”
阿蘅搖了搖頭:“你年紀還小,或許已經忘記你是為什么會被送回京都的,可我還記得呢!”
若不是樊家舅舅因功得以前往邊關,樊家也不會千里迢迢將樊西茂這么個小孩子送回京都的。他有生之年肯定有機會去往邊關的,但他是絕對不可能先斬后奏的一個人往邊關去的。
別的不說,皇宮里的那位就不可能讓他離開的。
更不用說是謝家的人了。
樊西茂被阿蘅點明后,才想起自己確實是不能輕易離開京都,他沉默片刻,又試探性的看向了阿蘅。
“那我能請姐姐幫忙嗎?”
他飛快的說著下文,生怕說慢了,阿蘅就會不同意。
“我原本想著可以用找爹娘的借口去到邊關,可是現在我不能離開京都的話,那只能將這件事情托付給其他人。我又仔細想了一下,能讓我放心的人只有姐姐和溫檸了,但溫檸他沒有理由往邊關去,姐姐卻可以用探望謝哥哥為借口的,姐姐你能幫幫我嗎?”
阿蘅忽然就想起了謝淮安。
從前她需要幫忙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求著謝淮安的。
“你讓我再想想……”
她沒有立刻給樊西茂答案。
從本心而言,她是愿意答應這件事的。
別的不說,只謝淮安還在邊關這一條,就足以讓她去冒這個險的。
世上的人在她心中是有遠近親疏之分的,除了她的家人以外,謝淮安大概是與她最親近的一個,她有事情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往往找的人都是謝淮安。
眼下謝淮安許是危險將近,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可想要幫謝淮安,那勢必就要與爹娘分別,重聚的時間本就所剩無幾,只看爹娘與謝淮安在她心中孰輕孰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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