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自然是只有話本里才會出現的。
阿蘅她們此行是往邊關去,如今所處的位置恰好是平原地區,又不曾往山上跑,哪里會有什么懸崖。
被疼痛刺激過度的白馬,連奔跑的速度都提升了許多,本就是百里挑一的良駒,兩者加成之下,等它終于恢復平靜,小口小口的啃著路邊的雜草時,車廂里的阿蘅與鄧霜也因為來來回回的跌跌撞撞,衣服遮擋下的肌膚已經出現青青紫紫的痕跡。
右手懸空,擺出了一個很尷尬的姿勢,然而阿蘅的眼里卻滿是淚光。
看著她僵硬的停在原地,連動作都沒有絲毫的改變,鄧霜揉著酸疼的胳膊,疑惑的問著阿蘅:“這是怎么了?”
就在馬車晃蕩的最后一下里,阿蘅因為馬車的慣性而再度撞上了車廂,恰好撞到了右手的麻筋,這會兒整個手臂是又酸又疼,根本不敢挪動絲毫。
她眨了下眼睛,碎裂的水汽沾染到睫毛上方,讓她看上去就更加的可憐兮兮了。
“就……剛才撞到了車廂上,手臂還很疼。”
微微顫抖的聲線,是還沒能從酸疼中緩解過來的小姑娘說出口的。
鄧霜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看向阿蘅還舉在半空中的手臂,遲疑著說:“我記得車廂里應該放了藥酒,要不把藥酒找出來,給你敷一下吧!”
乘坐馬車出游的這些天里,總不能每天都在熱火朝天的說著話,肯定有一些時候,是閑來無事的。等到閑來無事之時,自然就會多翻看一下車廂內部的構造,對車廂里應有的東西,也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兩人將放在車廂里的藥酒給找了出來,互相上過藥后,這才從馬車中走了出去。
白馬停在了一片小樹林前,不遠處就是她們方才看到的那座山,按照阿蘅的粗略估計,即便是不騎馬,僅僅只是步行,想來花上一炷香的時間也就能走到山下的,難不成是白馬一直在繞著圈跑路,這才沒有走出太遠。
可是,也很不對勁啊!
如果白馬沒有跑出多遠的路,那樂言還有管易他們又去了哪里呢?
“鄧姨,你會駕車嗎?”阿蘅偏頭看向身旁的鄧霜。
早前溫氏族學之中也會教導學子如何駕車的,只不過阿蘅那時的年紀太小,站起來還沒有馬高,也沒人敢真的讓她上去駕車。族學里的先生還因為擔心阿蘅會執意要學習駕車,都沒敢讓阿蘅在一旁觀摩。
換而言之,阿蘅是真的一點也不懂得如何駕車的。
鄧霜的臉色微微泛白,她懂得如何騎馬,但駕車對她來說還是很有難度的。
她總是無法控制好后面的車廂,往往才趕著馬往前走了沒多遠,下面的兩個車輪總會莫名其妙的卡住,好幾次都險些翻了車。
久而久之,她就放棄了駕車。
然而現下想來,當初還不如努力克服一下困難,也省得現在需要望而興嘆。
“這馬頭上還套著轡頭,雖然它身上沒有馬鞍和腳蹬,但是有個轡頭,我也還是能騎上去的……”鄧霜繞著默默吃草的白馬轉了兩圈,白馬受傷的部位靠近臀部,還是個橫條的,若是她帶著阿蘅騎上馬,約莫是可以避開它身上的傷口的。
阿蘅覺得那樣很危險,但她們在車廂里抹藥,已經耽擱了不少的時間,然而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人找上來。
倘若她們再不想辦法進行自救,等天黑下來之后,恐怕會面對更多的危險。
畢竟山林之間的匪徒可不只有之前攔路的那么一小群。
花了許長的一段時間,兩人才將車廂成功從白馬身上卸了下來。
白馬的韁繩被系在了前頭的小樹上,身上的負擔輕了之后,它往旁邊跑了兩步,韁繩都被繃的筆直筆直的。
阿蘅在鄧霜翻身上馬后,仰頭看向馬上的人:“鄧姨,我們真的要騎馬離開嗎?”
“要是路上又碰到匪徒的話,只我們兩人又要怎么擺脫他們呢?”
她是知道自己的武力值有多低,若是真的出了意外,她絕對是妥妥的拖后腿的存在。
鄧霜皺緊了眉頭,她初時也同阿蘅一般想法,以為此次遇到的匪徒也不過是樂言讓人假扮的,可再想想剛才見到的血腥場景,便知道此次的匪徒肯定是真的。
陽光從葉片間灑落一地的光斑,離開了充滿爭斗的地方后,就連風景也都變得柔和起來。
正在鄧霜思索之間,小樹林中忽然傳出樹枝斷裂的聲音,她下意識的回頭看去,眼中所見卻是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樂言手中的長鞭已經換成了寒光凌冽的長劍,順著劍身落下來的血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洼,鮮紅的液體被泥土包裹之后,仍舊是無法掩飾它的氣味。
“你要去哪里?”他問著已經召集人手,準備離開的管易。
管易現在是十分后悔當初怎么就勸服了阿蘅讓樂言與他們一起同行。
這下可好,他一路以來照顧的萬分周全的姑娘,忽然就被發狂的白馬給帶走了,雖說附近的路大多是平平坦坦的,但誰能保證那匹白馬就已經會在平路上走,要是它真的非要發瘋似的往水塘、沼澤里跳,那他們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自姑娘被帶走,到現在處理完了路遇的匪徒,已經過去了好幾個一炷香的時間。
若是再不抓緊時間找到他們姑娘,等天黑后,姑娘可能會遇到的危險就變得更多了。
而且附近的山林還算是很多,方才攔路的匪徒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波,隱藏在山林深處的,還大有人在,誰知道他們姑娘會不會就那么運氣差的再度碰上匪徒呢!
管易瞥了一眼樂言,語氣很是生硬的說:“我本就是姑娘身邊的護衛,這會兒姑娘不在這里,我自然是要去找到她的。”
這般顯而易見的道理,又哪里值得樂言特地相問。
樂言頓了頓,他當然也很想要找到鄧霜的,只不過他這些年雖然沒有和鄧霜在一起,但平日里也還是派了人去收集鄧霜的消息。
比起手無縛雞之力的阿蘅來說,鄧霜不管是十多年前,還是現在,都能夠保護好自己的。
尤其是在和他分別之后,獨自留在京都中的鄧霜,不止是將輕功練到了極致,也在很努力的磨煉著自己的武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于人群中取下他的頭顱。
他對鄧霜的心愿,是只能用苦笑來面對的。
倘若不是因為知道了鄧霜心里的想法,他也不至于會讓人給她下忘憂散。
他是當真不愿意與鄧霜拔刀相向的。
所以,現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找能夠保護好自己和阿蘅的鄧霜,而是將欺負到他們頭上的匪徒通通都給解決了才對。
管易懷疑的看向樂言:“你說鄧霜姑娘武藝超群,我怎么就不相信了呢!”
大概是看心上人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的給對方添上一些本來并不具備的特質吧!
“或許從前的鄧霜姑娘確實是如同你所說的那般,但是她前不久才傷到了頭,若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就會無端的發起癔癥來。在癔癥發作的時候,她并不會去傷害其他人,卻會做出自殘的動作。”
“我們姑娘最是小心謹慎,等那匹瘋馬停下來后,姑娘肯定不會到處亂跑,她會找一個隱蔽的地方等著我們過去的,但鄧霜姑娘就不一樣了。要是一時不湊巧,恰好趕上她發癔癥的時候,我們姑娘肯定攔不住她的。”
昔日的醫匠明明同他說,忘憂散是沒有后遺癥的,就連試藥的那些人最后表現出來的模樣,也都沒有像鄧霜這樣的。
樂言只覺得口中滿是苦澀之味,他甚至沒能握緊手中的長劍,任由它跌落在了地上的浮塵之中。
癔癥?
記憶里那個時常笑著看他的姑娘,怎么會患有癔癥呢?
管易見樂言不再說話,回頭數了一下自己身邊剩下的護衛,幾個傷的比較重的,被他留在了原地,剩下只是輕傷的人就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順著白馬飛奔而去的方向,他們一路向前。
中間也遇到過不少的岔路口,但最后他們還是在天黑之前來到了馬車停下的那片小樹林前。
被卸下的馬車孤零零的停在了路邊,背上還留著傷口的白馬正悠閑自在的吃著野草,黃昏的光芒披落在它的身上,給它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此情此景當可入畫。
然而即便是如此溫馨的場景,也沒能讓管易舒展開緊皺的眉頭。
因為他沒有看到阿蘅,也沒有看到鄧霜。
兩個原本手無寸鐵的姑娘,莫名的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殘留的馬車顯示則她們消失之前準備要做的事情。
“看樣子,姑娘她們當時應該是嫌棄馬車太過礙事,便想要騎馬離開的。”管易繞著車廂和白馬轉了兩圈,白馬一直在啃食青草,馬蹄子在地上踩來踩去,即便一開始阿蘅她們或許還留下了痕跡,但他們找來的時候,那些痕跡已經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樂言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劃痕,是騎馬趕路時,不甚被路旁的樹枝給劃傷的。
狹長的傷口正在往外滲著血跡,他卻絲毫不在意。
他問著身后的手下:“這附近可有人家?”
總是要往好的方向去想的,說不定鄧霜她們就是遇到了心地善良的農家人,被帶回去暫做休整了呢!
說這話時,他自己也是心虛的。
若是真的有好心人帶走了鄧霜與阿蘅,又怎么會獨獨留下這匹白馬,即便馬匹身上有傷,可這種皮肉傷即便是不抹藥,過上一段時間,也能好起來的。
雖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心人,但應當也不是什么匪徒。
畢竟匪徒過境,是寸草不留,不管是白馬,還是車廂里的東西,他們能帶走的就全都會搶走,并不會只搶走兩個人。
管易也回頭看向了樂言身后的手下,正如同他急著找到自家姑娘,看樂言的模樣,他應當也很想要找到鄧霜才對。
黑衣侍衛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云州地廣人稀,此處又是臨近荒山野林,且山林之中還藏有匪徒,故而附近只有一處安家莊,因祖地在此,才不曾離去。但去年之初,安氏一族舉族搬遷,去了云州的都城。”
云州與安家莊。
當這兩個地方連接到一起后,很多事情就不再是表面上那么的簡單。
管易沒有明白那名黑衣侍衛沉默的緣由,但他看到了樂言臉上越發猙獰的神色。
他想了想,問:“安家莊的人都搬走之后,他們從前住過的村莊就空了下來嗎?是不是被山林里的匪徒給占據了,你知道安家莊在何處么?姑娘她們許是被抓去了那里!”
除了身上配有令牌的人,沒有人能安然無恙的進入安家莊。
聽著管易開口催促,樂言心下有些遲疑,他曾經放棄過鄧霜,那這次是要重蹈覆轍么!
可他若是選擇了鄧霜,那他這么多年的勞心勞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管易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樂言和他手下們的回答,心中只覺得奇怪。
明明平日里的樂言看上去是萬分在乎著鄧霜,不管鄧霜是怎么不給他好臉色看,他對鄧霜的態度都是一如既往的輕聲細語,現在事到臨頭后,又這般畏畏縮縮,也怪不得鄧霜不愿意給他好臉色看了。
腹誹了樂言一番,管易沒再理會他們,直接帶著人往樹林里走去。
他方才沒有在白馬和車廂周圍發現異常之處,但當他站在白馬身旁,準備解開系在小樹上面的繩索時,忽然就看到了樹林里被踩過的痕跡,嬌嫩的綠草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葉片折疊的地方,仿佛還滲出了綠色的汁液,一看就是才出現沒多久的痕跡。
小心翼翼的順著難得的痕跡往小樹林深處走去,即便管易心中不信神佛,這會兒也忍不住祈求上蒼能保佑他們早日找到阿蘅與鄧霜。
畢竟兩個身嬌體弱的小姑娘,在無人照顧的情況下,肯定是要受大委屈的。
樂言在管易離開后,看著白馬身上的傷痕,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將手下叫到身邊來,小聲吩咐一番后,看著他們從不同的方向離開,眼中的光明明滅滅,最后只留下一聲淺淺的嘆息消失在了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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