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安曾以為自己已經預想到了所有的壞情況。
然而當阿蘅倒在他懷中的時候,他才發現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
設想中的情況再多,也都比不上真正的現實。
幸好此番楊神醫也一起出來給他們送行了,當太子殿下的黑甲護衛軍將人群中的刺客都控制住后,被擠到了人群之后的楊神醫終于趕到了他們的身邊。
約莫是阿蘅最近的運氣當真實在是太差了吧!
刺客的目標并不是她,憑空飛來的那支箭原本是沖著晉玉宸去的,但刺客的手抖了下,從晉玉宸的耳邊擦過,然后直直的沖著阿蘅飛去。
最重要的是,那支箭恰好射中了阿蘅的心口。
一時之間,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定好的回京之日,不得不再往后推延幾日,至少也得將刺客們的來意弄清楚才行。
更何況……
謝淮安已經將阿蘅送上了馬車,車廂里是楊神醫帶著阿蘅的侍女,在想辦法為阿蘅止血。
晉玉宸看到謝淮安失魂落魄的模樣,再看看另一邊的溫老太爺,也是同樣的反應。
倘若他當真想要直接棄刺客于不顧,一門心思想著回京之事,這兩人心中也是不贊同的吧!
他吩咐手下的黑甲護衛:“我記得來的路上,父皇似乎還為我準備了不少的藥材,你待會兒讓人送給楊神醫,倘若溫家小姑娘需要什么藥材,你都幫她準備好了……”
畢竟是自家堂弟的心上人,四舍五入也算是他家的人,總得照顧好了的。
只是他現在還沒有料到,阿蘅無意之間所受的傷會那般重,已經威脅到了她的性命。
自從爹娘與兄長的命數都被改變以后,阿蘅就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了過溫如故的那些記憶了。
然而這些暈過去后,她迷迷糊糊間,又陷入了溫如故的那一世之中。
京都城中的火光是從段家的后院開始興起的。
原本只是星星點點的火光,等段家的下人發現溫如故所住的小院著火后,他們才慌里慌張的準備著救火的事情。
阿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么樣的狀況。
她低頭向下看,連自己的身體都看不見,卻又清清楚楚的將其他的景象盡收眼底。
段府的下人好不容易才將院子里的火給撲滅了。
阿蘅還聽到了他們的抱怨聲,但她的注意力卻沒能繼續停留在段府之中。
她記得這個時候的溫檸應該已經去找了溫家長輩,現在并不在段府里。
溫檸不在段府之中,自然就不用過早的面對著與她的死別。
只是阿蘅的慶幸才剛剛涌上心頭,便瞧見身后的半座京都城都一起陷入了火海之中。
并非是元宵佳節時,家家戶戶門口懸掛著的燈火,而是確確實實燃燒著的火海。
恍惚間,她不僅聽到了火焰燃燒的聲音,還有陷入火海之中,百般求救卻不得生路的那些人的哀嚎聲。
京都何時發生過這般大的火災!
城中的守衛去了何處?
他們不應該是日日夜夜輪班巡視著整座京都城的么?
哪怕只是出現了一點火星,他們都會飛快的將火星撲滅的,怎么現在卻出現了這么大的火海,他們什么時候也變得這樣敷衍了事?
阿蘅皺著眉,興許她現在連眉毛都沒有的,只是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霧氣。
不過那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正在朝著火海的方向飛去,應當是飛著的吧!
畢竟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覺,與在地上走路,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在來到源頭之前,阿蘅也在想會是什么地方,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在樂王府。
盡管她沒有來過樂王府,但門口跌落在地上,變成兩截的匾額是做不了假的。
王府也成了火海之中的一部分,只不過越靠近主院,火勢看上去就越小,似乎是里面有人正在努力滅火,想要為自己謀得一條生路。
但當阿蘅進去后,才發現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堂上坐著的晉忻言,心口處刺進去了一把長劍,長劍的主人正是阿蘅認識的鄧霜。只不過他們的模樣,比阿蘅認識他們時,要滄桑不少。
尤其是鄧霜,發絲之間已經微微泛起了白霜。
她對面的晉忻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上去瘦的嚇人,仿佛已經成了一個披著人皮的骷髏,眼眶深深的陷了進去,看人時也陰沉的嚇人。
“火勢越來越大了,淮寧你先離開,”鄧霜盯著晉忻言,沒有回頭,口中卻在吩咐道:“幸好附近住家已經被提前轉移出去,雖說房屋財物受損,但我這些年來的積蓄應當能補償一二,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大可不必想著與他同歸于盡。”
話音剛落,她又輕聲嘆了口氣。
“若是可以,你且將溫家的小姑娘從段府中帶出來吧!淮安從前對她一見鐘情,只可惜他們倆人有緣無分。卻又被他在其中摻和了一腳,段家人對她很是不好,可這些都不是她的錯。”
阿蘅懵懵懂懂的聽著鄧霜同謝淮寧的話,在聽到了特定的關鍵詞后,她忍不住有些蒙了。
從前在溫如故的記憶之中,她自始至終都不曾同段瑜之圓房,她以為那是因為段瑜之對她沒有半點真心,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厭惡她,才會有那般的反應。
這會兒卻聽她們說,原來其中還有晉忻言的緣故。
謝淮安在這里也還是晉忻言與鄧霜的孩子,他的身世在他生前不曾傳揚出去,但在他死后將要入土為安時,謝夫人還是將鄧霜找了過去。
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
讓鄧霜本就不穩定的心境,變得更加糟糕。
她去找了晉忻言,同他說她們的孩子死了,就在前不久。
此時的鄧霜,還不知道溧水之上的水匪都是晉忻言的手下,也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些,可晉忻言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誰也不知道他那時聽說他害死了自己親生孩兒,是如何想的,但在明面上,他表現的是天衣無縫,否則鄧霜也不至于一直都沒有懷疑到他的頭上。
晉忻言陪著鄧霜一起收拾謝淮安的遺物時,發現謝淮安對溫如故一見鐘情,甚至會跟著謝淮安一起出門,也是因為他想要偷偷去邊關投軍,等他靠自己的努力謀得一份出身后,他才有底氣到溫如故面前說自己的喜歡。
只是他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
恰好此時,晉忻言又得知謝淮安的遺體本來已經沉入溧水之中,是溫如故將他從水中找了出來。
于是在他心中,溫如故已經等于謝淮安的附屬物。
但溫如故嫁給了段瑜之。
晉忻言若不是不想讓鄧霜不喜,一早就讓溫如故與謝淮安結了**。可他還沒有完全放棄這種想法的時候,溫如故竟在熱孝之中嫁給了段瑜之。
這就讓他很不高興了。
誰讓段家父子想要投到他的門下,他就算提出再過分的消息,他們也只能答應不是!
權欲熏心的人,本來就不能指望他們有什么良心的。
不過晉忻言想著溫如故到底是謝淮安喜歡著的人,也沒有提出太過強硬的要求,只讓段瑜之對溫如故敬而遠之罷了。
誰知段瑜之前頭答應了他,后腳就勾搭上了住在溫家的表小姐。
大約是早有此意,才能做出這等順水推舟的事情吧。
阿蘅愣了半晌,沒想到溫如故會變成最后那樣,竟然是因為這種原因。
她看著謝淮寧從密道中退出了樂王府,又看著鄧霜拔出晉忻言心口上的那柄劍,輕聲說:“我后悔當初遇見了你……”
房梁被烈火烤炙的格外酥軟,忽然就跌落了下去。
阿蘅恍惚間看到晉忻言想要說些什么,但跌落的房梁不僅阻擋住了她的視線,還將晉忻言的聲音都掩蓋在了轟鳴之中。
唯有那把被鄧霜隨手甩出去的長劍,跌落在屋外的空地上,染血的劍尖被烈火包圍著,阿蘅忍不住想起了晉忻言心口處的傷口,下意識的想要摸摸自己的心口。
只是她忘記自己這會兒是沒有手的。
她思緒有些飄飛,莫名的也覺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疼。
像是被銳器刺進了心里面,撕裂的血肉讓人有些無所適從,鮮血順著傷口向外流出,仿佛沒有停止的時候。
清晰的世界忽然變得模糊起來,她忽然將想起了自己昏睡之前的場景。
她似乎是被一支箭射中了心口的位置。
是會在這種時候就直接死去嗎?
不用等到二十歲了。
似乎也還不錯。
生命之中值得她眷戀的東西還有很多,如果有可能的話,她也希望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
但如果當真活不下去,她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上天給予她的優待已經足夠的多,比起像溫如故那般活下去,她寧愿自己早早的離世。
失去眷戀,像行尸走肉一樣過著下半生,那樣枯燥無味的生活,阿蘅覺得自己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與其等著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死亡,每日想著糊弄家中長輩的理由,就在此刻長眠,不必再考慮其他讓人頭疼的事情,似乎真的是再好不過的主意了。
阿蘅的睫毛輕顫了兩下,又復歸于平靜,就連呼吸也變得微不可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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