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季節,衛韞離開了燕京,被困在皇宮里這么多年,她想要出去走走。
衛灝送別了姑姑,緊接著,便是衛蓁了。
朝中大局已然是穩定,除卻齊渙天天被人逼婚之外,也沒什么其他的大事。
衛蓁覺得,她也是時候出去走走了。
主要是,身邊一直有個人在絮叨。
衛灝依舊在兵部任職,北境的兵權,齊渙也懶得收回來,左不過是幫他看著北邊,還能造反不成?
至少,在他在位的這幾十年,衛灝活著的這幾十年,是不可能的。
郊外,衛蓁一襲青衣瀟灑,夾著馬腹,英姿颯爽。
后方的俊秀青年御馬追了上來,眉眼之間揚著笑意,
“怎么,看慣了這燕京城內的紅磚綠瓦,要不要跟我去看一看西境的大漠孤煙?”
無垠的草原,長河落日,她這么一個骨子里藏著不羈的人,會喜歡的。
衛蓁揚眸一笑,
“追上我,就跟你一起去!”
話音剛落,便是一騎絕塵而去。
“跟我比騎術,差得遠呢!”
看著那抹屬于自己的背影,陸琰唇角勾起,臉上揚著笑意,長腿一夾馬腹,緊追而去。
城樓之上,衛灝看著不遠處絕塵而去的兩人微微斂回眸光,身后的一道輕笑聲傳來,似乎帶著些許調侃的意味,
“怎么,舍不得?”
沒有任何預兆,留了一封信就跑了,還真是和當年的性子一樣。
衛灝笑著搖了搖頭,
“有些唏噓罷了。”
就算是兄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在一起,總歸是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這兩年殫精竭慮,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她能出去逍遙自在,他當然是開心的。
只是心里,有點兒說不出的意味。
像是自家養的大白菜,就這么被豬給拱了!
齊渙聽著也是一笑,心中亦是有著感慨。
十年了,很多東西都變了,他們這些人,難得圓滿,歷盡風霜之后,誰都帶著缺憾。
若她能順心而活,圓滿一生,自然是在好不過。
明宣十年,宣帝駕崩,晉王世子齊渙登基為帝,是為景明帝。
景明帝在位期間,朝政清明,北境軍強盛,大將軍衛灝幾次開疆拓土,北狄六部俯首稱臣。
西境商路開通,將市井之繁華,帶到一個新的高度。
同年,西涼燕王奪位登基,以雷霆手段鎮壓西涼各部,一統西境。
頒布朝政,與大齊建交。
而兩年之后,朝政平穩,盛世清平,燕王退位,不知所蹤。
五年后,安陽城的某個院子里,院中植著海棠樹,春日里開的正好,而樹下的石桌上還擺著一盤未下完的棋。
院子里,俊美的青年跟縮小版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長安,你已經三歲了,是個大人了,不能整日纏著你娘親知道嗎?”
陸琰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面前圓潤的像是個糯米團子一般的小奶娃,
“更不能大晚上的叫娘親,你爹跟你一樣大的時候,都能幫娘親捉老鼠了!”
小長安眨著眼睛,滿目無辜,
“我也能幫娘親捉老鼠,可是我怕黑啊。”
陸琰瞪了他一眼,很是理所應當的開口,
“怕黑?怕黑你不會點著油燈睡嗎?”
小長安認真的想了想,好像,是有點道理。
“可是柳夫子還說,我三歲的年紀還小,是該......”
“小什么小?”
陸琰看了他一眼,板著臉道,
“你覺得柳夫子厲害還是爹爹厲害?”
“爹爹厲害。”
小長安連想都沒想就開口說道。
爹爹能一句話堵得柳夫子啞口無言,還能一拳把壞人給打倒在地,還能帶著他飛,肯定是爹爹厲害。
“所以那就聽爹爹的,只有笨蛋才會覺得三歲還是個小孩子。”
陸琰摸著自家兒子的頭,心里卻是把那姓柳的書生祖宗十八輩都給罵了一個遍。
好啊,敢挑撥他兒子壞他好事!
看到下次遇上他不擰了他的腦袋!
“三歲,已經是個大人了,要自己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小長安認真的點了點頭。
陸琰很滿意的笑了,而后摸了摸他的腦袋,
“乖,你娘親呢?”
“去醫館了。”
小長安說道,聲音軟軟糯糯的,似乎還帶著三分奶味兒。
“走,去找你娘親去。”
陸琰一把就把兒子提了起來,向著外面走去。
七年前,兩人回到西境,正好趕上老西涼皇帝不行了,于是陸琰果斷登位。
順帶著鎮壓了六部的叛亂,西境一統。
兵權本就在他手里,再加上還有衛蓁在他身邊幫著處理朝堂里的那些陰謀詭計,夫妻聯手,當然是什么都不在話下。
只是兩年前,西境安定一統,好幾個老臣想往他后宮里塞人,苦口婆心的說什么納妃開枝散葉。
于是陸琰果斷退位,傳位給了之前關系還看的過去的六皇弟慕容昀。
慕容昀為人謙和,手段剛果,之前幫了他不少忙,西涼江山留給他,或許,治理的比他還好呢?
而最主要是兩人也在宮墻之內待夠了,大權在握,可也有著太多的束縛,考量的東西太多,一點兒也不逍遙自在。
說實話,兩人本非看重權勢之人,只是多年以來形勢所迫不得不于諜海沉浮,如今有了選擇,當然是想要活的逍遙自在些。
于是兩人便是離了西涼皇城,一路向東,邊走邊玩從西境跑到了北邊,最后又是繞回了大齊。
直到途徑安陽的時候,發現有了長安。
有孕在身,自然沒以前那么方便,于是兩人就在安陽定居。
而衛蓁閑來無事,又是開了一家醫館。
兩人一起打理著,小日子過得倒也舒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多了個小家伙,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醫館,衛蓁正曬著藥草,有人敲門走了進來,她回頭看過去,微微一愣。
來人看到她的時候,也是一愣,眸中帶著些許驚愕之色。
“是你?”
“是你?”
兩人異口同聲,衛蓁一笑,
“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謝大人來抓藥?”
來人并非他人,正是謝瀟。
當年齊珩死后,他倒戈齊渙。
亦或是說,當年齊渙死里逃生,是他故意放水,才留了齊渙一條命。
他們,才有機會絕地反擊。
當年齊渙登位之后,他依舊是在戶部,如今七年已過,應該是朝中重臣,怎么會在這兒?
謝瀟咳了兩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偶感風寒,來抓副風寒藥罷了。”
他也未曾想過,今日外派出京,剛至安陽,向來抓一副風寒藥,便是隨意的找了一個醫館走了進來,百草堂,似乎,是個很尋常的醫館而已。
卻沒想到,進來,看見了她。
七年前,她和陸琰一起去了西涼,他是聽過的。
近幾年,因著商路之事,也一直關注著西涼的境況。
鎮壓六部,海晏河清,不得不說,他是個很有能力和氣魄的人。
聽說,五年前西涼成帝慕容琰退位,不知所蹤。
后來,就沒有消息了。
卻沒想到,今日會在安陽碰上。
七年不見,她似乎沒什么變化,若真說的話,大概是眉目間溫和了很多。
不像是從前的刻意收斂,而是周身氣息,沉了下來。
衛蓁給他抓了風寒藥遞了過去,隨意問了句,
“是來安陽辦差嗎?”
謝瀟點了點頭,笑著道,
“幫圣上巡視罷了。”
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后方的一個小糯米團子忽然跑了過來,抱住了衛蓁的大腿,
“娘親!”
衛蓁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腦袋,問道,
“你怎么跑過來了?”
謝瀟看著一愣,單看著這張臉,就能看出是誰家的孩子。
小長安抬起頭來,湊到她耳邊偷偷道,
“娘親,爹爹把柳夫子給打了。”
他們來的路上,碰上隔壁的柳夫子了。
兩人向來互看不對眼,那柳夫子還喜歡往娘親的身邊湊,碰上爹爹就一副讀書人的模樣趾高氣揚的。
剛才他們在街上碰上,爹爹就把他給打了。
“陸長安,又湊到你娘面前說我壞話,今天晚上別想吃飯了!”
后方涼涼的聲音傳來,長安嚇得縮了縮脖子,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咕嚕咕嚕的轉著,揪了揪衛蓁的衣角,
“娘親。”
衛蓁抬眸向著后方看去,瞪了他一眼,
“你又跟人打架了?”
陸琰一臉無辜,
“我沒有。”
有也不能說。
那書生,欠收拾!
他已經手下留情太多了,若是按他以前的個性,早就讓他尸骨無存了。
而且也不算是打架吧,單方面的碾壓而已。
只是在注意到堂中多出來的那一個人的時候,陸琰微微一愣。
謝瀟也是轉過身去,對著他一笑,
“許久不見。”
陸琰稍稍頓了頓,亦是露出一個笑來,
“是許久不見。”
“謝大人,來安陽辦差?”
謝瀟點了點頭,
“代天子巡視,明日就走。”
“欽差啊。”
陸琰聽著了然,以前這種事情,都是錦衣衛來做的。
不過似乎去年,那位景宣帝把錦衣衛給廢了,轉而設立了暗閣。
的確,錦衣衛的權力,是大了些。
寒暄幾句,謝瀟便是出了醫館,他還有別的事情,久留不得。
而且,某些人,似乎也不是那么歡迎他。
“太陽都快要落山了,還不回家?”
醫館里,陸琰的聲音響起,帶著點小幽怨。
這幾日安陽病人多,他家夫人總沒空陪他。
“先把藥晾上。”
衛蓁溫和的聲音響起。
“陸長安,去曬藥!”
陸琰話音剛落,就被身后的女子打了一下,糾正道,
“讓你去!”
長安才三歲!
“咯咯咯......”
小長安幸災樂禍的笑出聲。
陸琰撇了撇嘴,
“還真是個冤家!”
嘴上嫌棄,可卻是已經起身拿起旁邊剛采的藥草,
“是這些嗎?”
“嗯...右邊的那些。”
衛蓁沒抬頭,只是指了指。
陸琰拿著去后院曬藥,順帶著還揪了一下小長安的衣領,一把提了起來,
“走,一起給你娘曬藥去!”
“娘...娘親......”
小長安一臉的不情愿,像個小鴨子似的撲騰著向衛蓁的方向竄,奈何自家老爹力氣太大,一張小臉憋的通紅,掙扎無果,直接被提走了。
衛蓁一陣哭笑不得,
“你就非得帶著他一起?”
陸琰哼了一聲,
“都三歲了,該學著做事了!”
他跟他家蓁蓁都是聰明人,可這個兒子嘛,嘖嘖...要不是因為長的實在是像他,他都會以為會不會是被人掉了包。
呆頭呆腦,還笨手笨腳!
若是衛蓁知道陸琰心中所想,估計會很無奈,三歲啊,你能指望他多聰明?
把你坑的團團轉的那種嗎?
那怕不是兒子了,估計是要成精!
一會兒的功夫,陸琰就回來了,從后邊擁住了衛蓁,把下巴靠在了她的肩上。
衛蓁掃了一眼,沒看見藥簍,也沒看見自己兒子,瞪了他一眼,
“你又壓榨長安!”
讓他去晾藥,結果又交給長安了。
“胡說,我這分明是在教他識藥!”
陸琰打死不認,笑瞇瞇的看著衛蓁,
“有一個醫仙娘親,兒子怎么能不識醫理呢?要從小學習嘛。”
“油嘴滑舌。”
衛蓁合上醫案,陸琰在她臉側親了一下,眼里帶著淺淺的笑意,聲音低沉,強調道,
“是啊,而且我只對我的陸夫人,油嘴滑舌。”
成親七年,日子早就沉靜下來,沒了當初的轟轟烈烈,也沒了你來我往的算計。
日子平淡如水,還多了一個鬧騰的小家伙,可身側的人,卻像是永遠都看不夠一般。
這是他從前想都未曾想過的。
血海浮沉半生,刀尖舔血,一步十算,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將來,或孤家寡人,或不得善終。
縱使紅袖添香,卻無真心相付。
可他從未想過,有一日,他也會妻兒在側,一心一意,執手偕老。
“在想什么呢?”
衛蓁忽然的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回憶聚攏,陸琰笑了笑,臉側的酒窩融融,
“在想,能碰到我的陸夫人,真幸運。”
他說著,又是補了一句,
“也幸好,能夠活到我的陸夫人愛上我!”
當年,她沒少給他挖坑。
衛蓁聽著一笑,眸中劃過一抹光亮,悠悠道,
“你不該慶幸嗎?”
“幸好你的陸夫人生命力頑強,沒死在你的手上。”
他當年,也是發了狠想要殺她吧!
半點也沒留過情。
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好笑。
兜兜轉轉,她竟會與他走在一起。
這是她所算計的人生里,從未出現的那條道路。
陸琰想了想,看向衛蓁,
“所以,這是命中注定嗎?”
從恨不得把對方搞死,到現在....唔,如果這都不算命中注定,那還有什么算是呢?
衛蓁忍不住一笑,
“或許,算是吧!”
后方,長安背著藥婁一步三頓的走了過來,奶聲奶氣的開口,
“娘親,藥晾好了!”
衛蓁蹲下捏了捏小長安的臉蛋,
“真乖,晚上想吃什么,告訴娘親,讓爹爹給你做。”
長安當即眼睛一亮,
“松鼠鱖魚!還要炸蝦球!”
衛蓁聽著歪頭看過去,七年已過,男子已近而立之年,但看上去依舊的年輕英俊,周身氣息早就沉淀下來,帶著些許溫和。
“陸大人,聽見了嗎?”
五年前在安陽定居,她的夫君大人剛辭了西涼皇帝的位子,正處于無業游民階段。
恰逢衙門里招捕快,為防被人說成她養的小白臉,就去了。
五年已過,現在位處安陽縣尉,專司刑罰案件,跟以前的錦衣衛比當然是個不入流的小官。
但往常衙門里的捕快和安陽縣民都尊他一聲陸大人,衛蓁也喜歡跟著調笑。
陸大人,她從前沒少這么叫他。
當然,以前這么叫他的時候,也準沒好事!
陸琰一把撈起了衛蓁,輕聲一笑,
“聽到了,所以,陸夫人,回家吃飯!”
衛蓁關了醫館,一手牽著小長安,與陸琰并肩而行。
夕陽西下,暖黃色的光暈鋪灑在大地上,將一家三口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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