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
白老頭正要進屋的時候,白錦兒忽然叫住了他。白老頭轉過頭來,醉眼迷蒙地看著小小的姑娘,打了個酒嗝:
“怎么了?”看著白老頭醉醺醺的樣子,白錦兒猶豫了一下,可她知道,現在正是說這件事情好時機。
“那個,明天,可不可以帶我去一趟張屠戶那里?”
“張大?”白老頭瞇縫的眼睛看了看白錦兒,“你要做什么?”
“就是,”白錦兒的腦子飛快地旋轉著,想怎么樣的借口才會聽起來合理一些,
“我想著,以后若是對這些事情熟練了,那又可以給阿翁分擔些擔子了,這樣,阿翁也能更多的休息不是?”白錦兒臉上掛起一絲略顯羞澀的笑容,好讓自己的話看起來既有說服力又令人感動。
白老頭果然不說話了,他又打了個嗝,點點頭,走進了房間。
白錦兒看著緩緩關起的房門,舒了口氣。
......張屠戶家在城東門外最近的一個村子了,白錦兒跟著白老頭走進院子的時候,正聞見一股子濃烈的鮮血味,混雜著淡淡的草料和牲畜糞便的味道。白錦兒還是第一次聞見這樣刺激的味道,她不禁皺起了眉頭,用手掩住了鼻子。
“張大,張大郎!”
才一進院子,白老頭就喊起了張屠戶的名字。這聲音中氣十足,絲毫不像年近半百的人。白錦兒有時還是挺佩服白老頭的,他每天晚上都喝的這么醉,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卻依舊神采奕奕,根本沒有任何宿醉的樣子。
隨著聲音從不遠處的畜棚里探出了一個男人的腦袋。男人的臉生的四四方方,上面堆滿了橫肉,但那雙眼睛卻沒有任何被擠占的意思,反而又大又亮地嵌在眼窩里,給本應該看上去很兇惡的形象增添了一絲可愛。頭上隨意地纏著一塊頭巾,身上的布衣是接近黑色的深灰色,身前還圍著一條圍裙,手里提著一把長長的還在滴血的大刀。
看見白老頭,漢子露出驚奇的神情,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計,推開門從畜棚里走了出來。
“白翁您怎么來了?”
張大走到白老頭和白錦兒面前,他的身高不比白老頭高上多少,卻看上去敦敦實實的,像是一個行走的木樁一般。
“這不是還沒到提貨的日子嗎?”
他手里的刀還滴著血,新鮮滾燙的血正順著厚實的刀刃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他腳邊的地上。旁邊有一只黃灰雜毛的小狗聞著味道過來,嗅著那沾了血的地面,伸出舌頭想舔,被張大用腳趕開了。
“是啊,這不是前幾日才來你這兒領了新鮮的回去嗎,還沒用完呢,”白老頭笑瞇瞇地看著張大。
“那您這是?”
“喏,”白老頭的手拍在了身邊的白錦兒肩上,“還不是我家這個狗丫頭,說是想看看這鋪子里的肉是怎么來的,我就趁著空閑,把她領來看看。”
張大的注意力登時被吸引到了一旁默不作聲的白錦兒身上。他微微彎下腰,長滿絡腮胡的大臉湊到白錦兒面前,白錦兒看著那雙與他面相極不相符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眨來眨去,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脖子。
“這可真是奇怪了,”張大臉上漾開覺得有趣的笑容,他隨手甩了甩刀子,上面還殘留的血頓時飛了出去,在地上劃出一條奇異的曲線。
“竟然還有小姑娘對這種事情感興趣的,我那個老五啊,每次我殺羊宰豬的時候她都跑的遠遠地,甚至我殺的多了,她還跑去隔壁老田家住著,說是要等味道散了去才回來。”
“你這小娘子,”張大原本直起的身子再一次彎了下去,
“不害怕?”
白錦兒扯了扯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面對張大——天知道她前輩子一個只會泡方便面和煎雞蛋的女人自打來了這兒之后,是得了多大的進步。如果以后要仰仗自己的廚藝過活,不能挑肉肯定是不行的;既然自己已經做好了在這兒生活一輩子的打算,總不能只是等個萬不得已吧。
“害怕,肯定是害怕的,”白錦兒老實地說,只是她看著張大的眼神并沒有絲毫的退卻。
“害怕,你還來?”
張大好奇地問,他想著這年紀的小姑娘學這種東西也就是心血來潮,可沒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雖然害怕,可是也得做不是?”
白錦兒咽了咽口水,
“這世上所有事情,又不是說一句害怕,就能不做的。”
“喲,”白錦兒這話不僅引起了張大更濃重的好奇,就連白老頭,也頗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白老頭的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他看著白錦兒梳的像男孩子一樣的簡單的發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竟有些難以言說的滋味。
“沒想到你看著年紀不大,這道理還挺明白的。”
張大看白錦兒的眼神,多了一些贊賞。
他和白老頭對視了一眼,白老頭沒有說什么,點了點頭。張大會意,又低下頭來,笑呵呵地看著白錦兒。
“先別說大話小娘子,正湊巧,我剛殺了一頭肥豬,一些處理了給鄰居,一些呢我自己留下,你......”
“能給我一塊嗎?”
張大話還沒說完,白錦兒忽然插嘴,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在聽到“肥豬”這兩個字的時候陡然放光,像是聽見了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一樣。
“給你?”
張大有些疑惑,白老頭看上去也是不知情的樣子,看來不是他示意的,
“那倒是可以......”
“謝謝叔!”
白錦兒趕忙道謝,像是怕張大反悔似的。
這丫頭,真是夠奇怪的。張大撓了撓頭,繼續說剛才的話:“你如果看完我切肉還不改變主意的話,我就教你,怎么樣?”
“行行行!”
其實白錦兒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但是既然能多學一個技能,她肯定是愿意的。
這個念頭在她走進畜棚的時候,忽然有些動搖了。
一條長長的桌子就立在畜棚中間,上面正躺著一只正在放血的大豬。這只豬怕有一人多長,脖子上大動脈的地方通著一個大洞,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豬被綁在桌子上,四肢還在微微抽動著。
原來那強烈的血腥味,就來自這里。
白錦兒的臉此時皺的像是捏出來的包子皮似的,她看著那快要裝滿的木盆,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畜棚臭味讓人的腸胃一陣一陣的攪動。她本想深呼吸來著,可是一想深呼吸只會吸入更多這樣的空氣,她只好無奈地放棄了。
“怎么樣小丫頭,”
張大哈哈笑了,伸出手拍了拍白錦兒的腦袋,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接受不了我也不會笑你的,畢竟像你這樣的小姑娘,就是應該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家里繡花嘛,殺生這種粗活,你們是做不來的。”
白老頭也在觀察著白錦兒的反應,只要白錦兒說一個不愿意,他馬上就可以帶著白錦兒離開。正如張大所說,他認為姑娘自然不應該做這樣的活計,雖然平常讓白錦兒在鋪子里幫忙,可其實白老頭也從沒想過日后,就真的要把鋪子交給白錦兒經營了。
他正想摸摸白錦兒的腦袋,告訴她他們回家的時候,白錦兒忽然開口說話了,
“嗐,就這,”她的聲音雖然聽上去有些艱澀,但是語氣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害怕或是厭惡。
“叔,你直接開始吧,我們午后還得回去開店呢。”
“小丫頭,這么逞強?”
張大的語氣帶著不相信,
“你現在看著或許不是怎么嚇人,那是這豬已經沒什么力氣了,你知道這動物臨死前力氣可是大得很呢,經常出現脖子上一個大窟窿,邊跑邊噴血的事情呢。”
“我知道,”
白錦兒點了點頭,
“等到時候再說吧。叔,你直接開始吧,我還等著拿我的那塊肉呢。”
“哈哈哈好好好,既然你不害怕,那我也沒什么好顧忌的了,”張大擼著袖子,朝血已經放的差不多的豬走去。
提著刀量了量位置,張大手起刀落,原本還架在豬脖子上的豬頭頓時被他砍了下來,“咚”的一聲落在他的腳邊。
白錦兒的身子一抖。
張大拎著豬耳朵把那顆豬頭提了起來,放在了身后的桌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張大故意的,那顆豬頭正對著白錦兒,圓溜溜的豬眼睛甚至還沒閉起來,仿佛在盯著白錦兒看似的。
白錦兒原本垂在身邊的手收到了背后。
“婆娘!抬水進來!”
張大的聲音如雷般在這畜棚里回蕩,過了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皮膚黝黑看上去和張大差不多身量的婦人,提著一大桶水進來。白錦兒看到,一路小跑去,幫著那婦人提著把手。
“閃開些小娘子!這可重再燙著!”
婦人擔心地說道,白錦兒卻搖了搖頭,
“沒事兒我在家經常提的,您放心。”
于是,她幫著這婦人把那一大桶水提到了張大面前。
張大看了她一眼,雖然臉色不怎么好看,但卻是沒有任何退縮的意思。張大咧嘴笑了,不再耽擱,開始處理起面前的死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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