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娘子的病穩定些了,”
孟家,孟如招的床前,籠著銀紅色的霞影紗帳,隱隱約約能看見其中躺著的人影,不時傳來輕微的咳嗽聲。
紗帳外,孟金氏看著跪坐在紗帳外正慢慢地收著自己針灸包的老人,臉上寫滿了擔心。
“薛醫師,”
孟金氏開口道,
“招兒她不要緊吧?”
薛醫師須發潔白,長長的胡子垂在胸前,卻梳理的規規整整;他仔細地檢查確定每一根銀針都已經收進了袋子,這才用依舊渾圓滄厚的聲音說道:
“既是舊疾,便也不好說什么要緊不要緊的了。老朽還是那句話,適當的走動可以,但千萬避免長時間勞累;雖是三伏日子,也切不可貪圖口舌吃多了寒涼的東西。”
“二小娘子這病,”
薛醫師說著,輕輕嘆了口氣,
“雖無法根治,但如果保養得當,是絕無大礙的。”
“大娘子也不要太過擔心了,按著老朽配的方子,記著每日要給二小娘子服用才是。”
“薛醫師說的極是,”
孟金氏趕忙應承,
“我和外子定會注意的。”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不言不語,但是隱約可以看見她翻了個身,背對著紗帳外的母親和醫生。
“對了大娘子,還有一件事,老朽要先知會大娘子,”
走出孟如招的房門,薛醫師忽然停住了腳步;他捋著自己的胡須,對著孟金氏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薛醫師是我們家的大恩人,薛醫師有什么事情,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
“老朽最近越發覺得身子疲重,像是年紀大了,不堪用了。即使只是來到府上看診,也覺得有些力不足了”
“啊若是這樣,”孟金氏聞言趕忙接話,“我可同夫君說一聲,以后派轎子去接您。”
“不不不,”
薛醫師搖了搖頭,
“我想和大娘子說的是,”
“以后外出看診,決定由吾兒來做了。”
“啊?”
聽了薛醫師的話,孟金氏明顯一愣,她的眼里滿是不信任,但是說出來的話卻顯得很是小心翼翼:
“這,貴公子”
“大娘子請放心,”
薛醫師看出了孟金氏的擔心,他微微一笑,自信地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須,
“吾兒從會走路時就跟在我的身邊,隨我出診;十歲便已經熟讀天下藥籍,十二歲便已通曉古今藥理。后來我出外行醫,他便在家中操持藥鋪,算起來,也是十幾年的醫者了。”
“再加上他為人正直,循規蹈矩,我的病人對他,也很是稱贊。”
“年輕人,腳力自然是要比老朽好多了,”
“由他來代替老朽看診,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二小娘子的病情病理,我已經悉數告訴于他;所需用藥配方及特殊情況,我也仔細教導他了,大娘子請放心,二小娘子既是我的病人,我薛家,自然是會負責到底的。”
薛醫師的聲音仿佛天生帶著一種說服力,孟金氏本不放心由她從未謀面過的年輕人來接手自己女兒的醫治,可看著薛醫師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只好嘆了口氣,對著薛醫師說道:
“那就一切交給薛醫師了。”
“狗丫頭!狗丫頭!”
白錦兒正在廚房忙活著,忽然聽見外面白老頭叫自己的聲音;她還來不及甩干手上的水,便掀開了廚房的簾子,把頭探了出去。
“怎么了阿”
她剛把頭探出去,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白老頭站在店門口,一臉疑惑地看著外面。
順著白老頭的眼光看過去,她看見一個梳洗整齊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外,臉上帶著柔和的淡淡笑容。
“崔娘子?!”
看見女人,白錦兒驚喜地叫了一聲。
“你們這店鋪裝修的很是溫馨啊,”
崔娘子坐在坐榻上,雙手置于自己的膝蓋之上;她對著手里端著茶杯朝自己靠近的白錦兒笑了笑,聲音很是溫柔。
“哪里哪里,小店鋪沒什么錢裝修罷了。”
白錦兒笑瞇瞇地把茶杯放在崔娘子面前,隨即也撩著裙子,坐在了崔娘子的對面。
“無事,錢財嘛,”崔寧子端起茶杯,優雅地呷了一口,“慢慢攢總是有的。”
“對了,娘子今日來,是有什么事嗎?”
“說無事也有事,說有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天和你交談過后,我一直很好奇你們家的店子便來看看,”
“可是打擾你了?”
“沒有沒有,”
白錦兒搖了搖頭,
“現在都已經午后了,吃東西的人也少了,正是最空閑的時候。”
“我想也是,”
崔娘子笑著說,
“所以我才在這個時候來找你。”
“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要相求于你。”
“娘子有什么事盡管說,”白錦兒拍了拍胸脯,“只要我幫得上的,一定不遺余力。”
“其實這件事,還真有些不好意思開口,”說到這里的時候,崔娘子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看著白錦兒,
“實際上是,我阿爺,想見見你。”
“令尊?”
白錦兒一愣,她的印象里,她并沒有和崔娘子的阿爺有過什么接觸啊。
“確實是很突然的請求,”看得出來,崔娘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覺得也有些奇怪。
“唉,”崔娘子嘆了口氣,
“也要怪我,上次端午節的時候嘗了你的粽子,回家時我便與我阿爺說了此事,我阿爺聽我說之后,便對你口中的四種口味的粽子很是感興趣。”
“這幾日本以為他已經忘卻了,沒想到原來是他自己想辦法在屋子里鼓搗,按著我說的只言片語,想做出你說的那四種粽子。”
“他還非拜托我請你去嘗嘗,看看和你做的有什么區別。”
“我實在拗不過他,只好厚著臉皮,來請你了。”
白錦兒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她心里也不免為崔娘子父親的執著咂舌。竟然只是因為自己女兒的幾句話,便如此抓心撓肝的研究,在白錦兒看來,也不得不說一句厲害。
看樣子,崔娘子的父親,真是個粽子癡啊。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不是這樣的癡人,怎么會連續三代都堅持這看上去十分不合理的店規了。
“若你覺得麻煩或是不方便,便當我沒說過此事,”
看著白錦兒陷入沉思的表情,崔娘子趕忙補了一句。
“啊,娘子誤會了,”
白錦兒驚醒,對著崔娘子甜甜一笑,“這倒是不妨事,我只是心里在想,令尊可真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啊。”
“對著自己的職業,有著如此強的熱情。”
“哈哈哈,尊不尊敬的不敢說,只是,熱情卻是極真的。”
“不過,也不是什么好事罷了。”
崔娘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姑娘明日卯時可有空?若是無事,我便明日卯時前來接你吧。”
“麻煩崔娘子了。”
“這是陳公家小女兒給你的花箋,”
石兆成坐在書桌后,右手拿著公文翻閱,左手則遞出一封胭脂色的信箋,給站在面前的石玉寧。
石玉寧接過展開,胭脂底色的紙上竟然還貼著花瓣,看形狀和顏色很明顯是精心挑選過的;信箋上帶著淡淡的花香氣,上面用黑色墨水寫著雋秀的小楷。石玉寧只掃了一眼,便折了起來。
父子兩人都不說話,只有毛筆在紙張上勾過的細微聲音。
“看樣子,陳公家的小女兒,很是喜歡你啊?”
石兆成最先打破了沉默,他低著頭,依舊看著面前的公文,說出的話淡淡的,讓人聽不出悲喜。
“是嗎?”
石玉寧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來對這件事情很是無所謂的樣子。
說完這句話之后,兩人又同時陷入了沉默。
批完最后一份公文,石兆成放下手中的毛筆;他揉了揉右手手腕,抬起頭,看著依舊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
“你長兄快從嘉州回來了,你可知道?”
“知道。”
“屆時,你嫂嫂,也會一同回來,”石兆成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憑幾上,“這還是你嫂嫂,第一次回咱們家來。”
“你仔細點兒,不要招惹她了。”
石玉寧垂在身側的手稍稍握緊。
“我不明白,”
忽然,石玉寧說話了。
“你說什么?”
石兆成皺了皺眉頭,他看著自己這個異常英俊的兒子,開口問道。
“我不明白,阿爺!”石玉寧抬起了頭,從進屋以來一直低著頭的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和自己的父親對視,
“阿兄他,他明明有著滿腹的才情和抱負,有著,有著自己心儀的女子,你為何非要逼他取呼延都尉的女兒?讓他唯唯諾諾地活在那個家里?甚至連回一趟家鄉,都要看自己妻子的臉色?”
“我不明白!”
“你不是最喜歡阿兄的嗎?”
石兆成聽著石玉寧的質問,他頷了頷首,眼睛半瞇又睜開,像是一匹被挑釁的雄獅;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責備石玉寧,也沒有朝他發火,他就只是這樣盯著石玉寧,大約一刻鐘的時間,
“出去吧。”
石兆成垂下了眼眸。
石玉寧原本一腔的火氣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像準備沖鋒的軍隊撲了個空,像是用盡全身力氣的拳頭砸在了棉花上。
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對著石兆成行了一禮,緩緩退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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