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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市監令的聲音,謝山的臉色瞬間灰白下去了。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差點踢到了原來裝著鱸魚的筐子。
滿京的臉色與謝山的不相上下,可和謝山眼里的痛苦不同,他投向對著客人笑臉相迎的白錦兒的眼神,更多的是復雜。
怪不得,
怪不得老師竟然在聽見那小娘子將要與自己競爭時,眼里竟然沒有任何的擔心。原來是老師早就知道,自己會輸給她了。
其實滿京想多了,硬要說的話,白老頭也就在琢磨到他要用魚膾的時候,才大大增加了對白錦兒的信心。可在那之前,白老頭的不擔心也不過是想著白錦兒這么小的年紀,吃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白老頭可不知道需求彈性理論是什么。
對自己有著近十分把握的,也就白錦兒自己而已。
敗了,
復雜的情緒在滿京的眼里釀成一杯名為嘆息的澀酒,他將手中的菜刀用布裹好插進腰帶里,抬腳走出了桌子。
白錦兒美滋滋地數著木桶里的小木片,余光看見過來的滿京之后,趕忙把木桶放下雙手背到背后,對著滿京禮貌一笑。
“滿叔叔,”
“承讓了。”
白老頭收拾著弄臟的筷子和成堆的籠屜,聽見白錦兒的話之后,他瞟了姑娘一眼搖了搖頭,轉身抱著一堆籠屜朝店里走去。
“小娘子可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
滿京看著白錦兒臉上的笑容,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他心里出了一些前輩的不甘以外,倒也沒有多大的怨氣。白錦兒的笑容很有分寸,即和煦又不會讓人覺得是盛氣凌人的嘲笑。
滿京嘆了口氣,說道:
“滿某自是出盡全力的,如今輸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何談承讓二字?”
“是滿某把這秋分會想的過于簡單了,才會如此自大,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說的沒錯,”
這時候,白老頭從店里走了出來。他的發髻依舊是束的凌亂,手上拿著塊抹布,怎么看也不過是一個有些邋遢的普通老頭。可他來到滿京面前的時候,赫然一副師長的模樣。
“你就是太自大了。”
滿京聽到白老頭對自己的批評,趕忙雙手相叉低頭,
“你給著顯貴達官做菜,已經多久的日子了?久到甚至是歸鄉,心里都還持著這樣的想法。”
“食材要最好的,器物要最好的,樣樣件件,都必須要最好的。尋常的刀見不得,尋常的肉用不得,尋常的菜品,便不能稱之為佳肴。”
“太自大了。”
“你根本就忘了,一個廚子,一個庖廚,即能以龍肝鳳髓作錦上之花,又能以青菜蘿卜作雪中之碳。上到為圣人所烹調之國宴,下到為農夫所充饑之餅食,無論貴賤,皆不可照本宣科行將就腐。”
“你忘了,民以食為天。而為民造什么樣的天,都取決于我們每一次的落刀起刃。”
“這次你是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輸在你根本沒有用心,你并不在乎食客喜歡什么樣的味道,你只是做你覺得他們應該喜歡的味道。”
“滿京,”
這還是白錦兒第一次聽見白老頭叫他的名字。
“你可明白了?”
滿京低著的圓圓的頭上滿是汗水,臉部也被因羞愧而產生的紅色布滿。他緊了緊相叉的雙手,忽然猛地低下了身子,朝著白老頭拜了三拜。
“我明白了,老師,”
“我全都明白了。”
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老師說的對,這一次輸,都是因為我自己的自大。若不是今日老師點明,或許我一輩子都不會認清自己。”
“多謝老師。”
“這樣最好,”白老頭輕哼了一聲,拿著抹布的手開始擦起面前的桌子,
“如果我說到這樣你都不明白,那我想你還是趁早回去給那些官人們做飯吧。什么賦閑在家,也不過就是沽名釣譽罷了。還不如多掙些錢財回家,讓自己婆娘和孩子好過一些。”
“是,老師說的極是。”
滿京又再一次對著白老頭行了一禮,他站起身來,又對著白錦兒行了一禮。
“哎哎哎滿叔叔這萬萬不可,”
白錦兒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把滿京扶了起來。
“要的要的,小娘子莫要謙虛,”
滿京對著白錦兒誠懇地說道:
“今日若不是與你賽這一場,又遇見了老師,恐怕我一輩子都琢磨不透這個道理。”
“小娘子年紀如此輕便已經有如此手藝,想未來定能名震一方,即使去了長安城,怕也能闖出名堂的。”
白錦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心里雖然被滿京這一番夸獎弄得飄飄然,可面上的表情依舊謙遜異常。
“好了別在這兒客套了小胖子,”
白老頭擦干凈了桌子,對著滿京不耐煩地說道。
“我們要收攤回家準備了,今晚上還要送狗丫頭進秋廷宴。有什么等你來找老頭子我喝酒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老師說的是。”
“那徒兒就不打擾老師和小娘子了。”
說罷,滿京又一次對著白老頭行了禮,隨后慢步退走。
爺孫倆收著東西進了店鋪,關上門,白錦兒開心地把籮筐一丟,在白老頭面前蹦了起來,
“阿翁阿翁!我贏了!”
她自己原地蹦了一會兒,又拉著白老頭的手臂狂搖。
“阿翁!我贏了!我贏了比賽!”
看著白錦兒這副快樂的樣子,白老頭的眼底閃過一絲寵溺,可他還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在白錦兒的頭上敲了一下。
“狗丫頭,就贏了這么一次小比賽就這么開心。”
“我就是開心嘛”
白錦兒捂著頭對著白老頭吐了吐舌頭。
“太好了!我可以去秋廷宴嘍!”
“謝老板,”
坐在坐榻上頹然的謝山聽見頭頂的聲音,他抬起頭,看見滿京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拿著一個荷包。
“這些錢是你先前支付我的,我退還給你。”
荷包交到了謝山的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帶著謝山的手都往下一墜。
“這,這不好吧滿師傅”
謝山下意識地想把荷包收起來,可他還是擠出艱難的笑容,對著滿京說道。
滿京搖了搖頭,
“這次是我的錯,金齏玉膾也是我挑選的菜。老師說的話讓我豁然開朗,既然這樣,這錢,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收你的了。”
“況且這次你采購食材已經花費不少,恐怕難以回本。這錢你拿著,還能少些虧空。”
“告辭了,謝老板。”
將謝山的錢還給他之后,滿京空著兩手,走出了謝家的店鋪。
“阿爺”
謝熊收完了外面的東西,局促不安地搓著手,看著自己的父親。
謝山沒有理會謝熊,他伸出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抬起一盤金齏玉膾。
沒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片魚肉,裹好了醬料,謝山把那魚肉丟進了口中。
過了些時辰,魚肉已經不如剛做好時美味了;謝山低著頭,店里只有他口腔里發出的咀嚼聲。
“阿爺”
“大郎,來,”
“嘗嘗。”
謝山把盤子朝著謝熊端去,臉上的笑容苦澀蒼白,
“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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