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蘭坐在一家沒有開門營業的食肆外面,抬頭望著天發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邊坐下一個人,她偏頭看過去,正看見一臉淡然的白錦兒提裙坐在自己的身邊,也和自己一樣,抬頭看天。
李欣蘭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道:“白小娘子,你出來做什么?”
錢布成很是為難地看著面前的女子,他幾欲張口說話,卻不知說什么;本想叫白錦兒來添些酒水好打斷話題的,誰知道一轉頭,原本坐著人的柜臺,已經空空如也。
“沒什么,”
白錦兒看著逐漸昏暗下去的天,語氣淡然。
“所以小娘子你是出來陪我的?”
“如果娘子不嫌棄的話。”
“你放心表兄,我只求一地安身便可!進門之后,我會孝敬嫂嫂,孝敬姨母,我,我可以端茶送水,做個女婢做的事情也不打緊的!”
“表兄,我只求你能納了我,著我一個容身之所”
說著,那女子攥緊了手中的手帕,又再一次哭了起來。
“屋子里有些悶,我出來透透氣;而且,我想娘子在這里,也有些悶吧。”
“噗嗤,”
聽見白錦兒說的話,李欣蘭忍不住笑了。她看向白錦兒,眉眼變得不再那么憂郁。
“當然。”
李欣蘭的聲音也柔和了許多。
于是,一長一少兩個人就這樣并排坐著,同時看向天空。
過了半晌,才聽到李欣蘭輕輕地說了一句:“你愿意聽我說幾句牢騷嗎,白小娘子?”
白錦兒并沒有用言語回答,只是轉過頭看向李欣蘭,并對她帶著肯定意味的點了點頭。
李欣蘭扯了扯嘴角,
“謝謝你,白小娘子。”
“其實我知道,他表妹來的這件事情,我根本阻止不了。或者說,我也沒想著去阻止。”
“我說的那些做的那些,其實也不過是做些無用功罷了。哦不,不應說是無用的,最起碼,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說是來投靠親眷,其實,也就是看看有沒有機會,成他們五年前被我破壞的好事罷了。”
“婆母的面色,我早就看出來了。”
“畢竟那可是她看著長大的姑娘,自己親妹的女兒;我雖然入了他們家的門,生了他們家的孩兒,始終還是外人。比不得人家。”
“娘子,是怕錢阿婆逼錢叔休妻?”
“休妻?哈哈,”李欣蘭笑了,卻是苦笑。她搖搖頭,對著白錦兒擺了擺手,
“白小娘子你年紀小不懂,休妻這種事,是不會輕易做下的。況且這人剛來便讓我下堂,我又沒犯七出,哪兒有由頭,把我攆回娘家的?”
“最多,是逼我點頭,準那個女人做妾罷了。”
“做妾?”
“嗯。做妾。”
李欣蘭幽幽地嘆了口氣。
“怎會有人愿意做妾呢?”
“若是做的旁人的妾室,自然不愿;可這做的是自己青梅竹馬表兄的妾室,上面又有姨母的照拂,我這個正房娘子定不會苛待于她。免了自己顛沛流離的苦楚,落個一世安穩,”
“和出去尋摸個不知底細,萬一日后出什么岔子娘家亦無人幫扶的人比起來,不是好多了。”
白錦兒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腦袋。
“那娘子這番出來,是?”
“我與夫君一紙婚書定今生,走到現在,他除了有些懦弱畏縮,優柔寡斷的毛病,待我卻一直很好。孩子年紀尚幼,家中老母猶在,若真要納了她,我也不會阻撓的。”
“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嗎。”
“況且那女子喪了雙親前來投靠,我若逼她,豈不是落個刻薄善妒的名頭。”
“像是當年豆蔻年華,心里許的愿著實大了些,竟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才懷此幽怨,患這般煩憂。”
“濟濟一生,也不過若旁人一般,哪來的特別呢。”
“是我想的太多了。”
說完這些,李欣蘭忽然高高仰起頭,左手衣袖若有似無地擦拭過眼角,余光瞧見的白錦兒權當沒瞧見,依舊看著頭頂上高高的天空。
“說出來之后心里好受多了,”
“多謝你白小娘子。”
調整了情緒,李欣蘭話語中的消極情緒一掃而空。她站起身來,甩了甩衣袖,對著白錦兒說道:
“我們回去吧,白小娘子。”
白錦兒看著女子臉上的笑容,沉默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婉鵑。”
“可是我不能納你。”
哭的淚眼婆娑的女子抬起頭,目光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表,表兄,你說什么?”
“你是不是害怕嫂嫂不同意?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去求”
“不是,”錢布成打斷了她的話,他的語氣也夾雜著幾分從未有過的強硬。
“你不要用此時去打擾她,知道嗎。”
“表兄”
錢布成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變得無比的堅定,與女子四目相接,并沒有任何的躲閃和退讓,
“婉鵑,姨父姨母待我如親兒一般。你放心,表兄家中雖無多少積蓄,但肯定會盡全力為你準備嫁妝。我也會叫你嫂嫂在城中和附近物色,務必為你尋摸一個家世清白,待你真心誠意的夫君。”
“表兄以性命擔保,絕不會讓你在夫家,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我待你,向來如我親妹一般。”
“我,我”
女子愣了,她顯然沒想到錢布成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早在來時,她就已經和自己的姨母,也就是錢布成的母親通過書信,當時姨母已經保證,只要自己進了錢家的門,雖然不能扶成正妻,可也絕對是衣食無憂,享盡疼愛的。
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讓李欣蘭松口罷了。
可沒想到最難辦的人走了,剩下這個從小待自己極好的表兄,以為一切都發展的順風順水,卻在這里吃了癟。
“表兄,我不愿嫁他人,我,我寧愿給你做妾”
“混賬!”
錢布成斥道,神情十分的嚴肅,
“好好的妻不當,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以想著給人家做妾室?妾室那不是妻啊,那是奴婢,是可以任意被主母打罵發賣的你知不知道?”
“若姨父姨母泉下有知你如此作踐自己,不知他們可是要氣的肝腸寸斷?!”
“表兄是擔心嫂嫂欺負我”
“胡說!”
男人再一次無情地打斷,
“你嫂嫂向來知書達理溫柔賢淑,怎么可能欺負你?”
錢布成說到李欣蘭的時候,表情里透露出一絲隱隱的愛慕和憧憬。看得女子是目瞪口呆。
“可,可,姨母說你們”
“此事,阿娘做不得準。”
“自打娘子入門的那一天起,我們家,便已經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現在,才是家中的主母,”
“納妾這種事,要她同意,其他人,一律說不得準的。”
“婉鵑你也不要想著,叫阿娘去壓娘子,因為即使娘子迫于孝順之意同意了,”
“我也絕不會同意的。”
看著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樣,錢布成眼底還是滑過一絲不忍;他嘆了口氣,再度開口的時候,語調溫和了許多。
“婉鵑,表兄雖然沒讀過什么書,可那日途徑懷安坊的時候,也聽見過幾個稚子聚在一起,念著一首詩。”
“什么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這句詩,我到現在都清清楚楚的記得。幼童不明詩意,尚且能成誦;而我們這些大人,又怎能不明白其中含義呢。”
“你嫂嫂,是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迎回家的娘子。我們換過信物,飲過合巹,在紅燭前結過同心,并發誓此生此世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我愛她,敬她,所以疼她,讓她,”
“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你,可同樣的,我決不能讓我的娘子傷心。”
“愿得一人心,”
“這句話我信了,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我老的連牙都掉光了,老的連路都走不動,”
“直到歲月,把我從她的身邊帶走。”
錢布成的語氣并不強硬,可從他的話語中聽得出來,他的心意是絕不可能改變的。女子明白,事情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只能低著頭,眼淚不停地滴落在自己的裙角。
正在這時候,白錦兒和李欣蘭回來了。看見李欣蘭,錢布成的臉上綻放出笑容,對著她說道:
“娘子怎么去這么半天?快些快些,我給你留了些菜。”
看著錢布成笑容滿面的模樣和女子不停顫抖的肩膀,李欣蘭和白錦兒對視一眼,白錦兒聳了聳肩,自顧自地走到了柜臺后面。
不知為什么,李欣蘭總覺得剛才白錦兒看自己的眼神,有股令人安心的戲謔。
“婉鵑這是”
她坐下,剛想問什么,卻被錢布成的話打斷了。
“沒什么沒什么,婉鵑方才嘴饞多吃了幾口,這不辣的眼淚都出來了。娘子你快吃,待會兒這些菜就煮化了,就不好吃了。”
不顧往自己碗里夾菜的錢布成,李欣蘭看著身邊的女子,狐疑地問道:
“是嗎婉鵑?”
女子擦了擦淚水,抬起頭來,對著李欣蘭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嫂嫂,”
她的聲音甕聲甕氣,
“這暖鍋實在是,”
“太嗆人了。”
女子的話直接把錢布成手里的菜都嚇掉了。他趕忙丟下手中的筷子,一臉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她。
“婉鵑你說什么呢!”
一邊說著,錢布成的眼神還是下意識地往大門的方向望去。
門板依舊合著,沒有任何要打開的跡象。
“表兄,”
“我是認真的,”
“你是我世上唯一可信任依靠的人了。”
女子眼中含淚,在眼眶里打轉,
“你便納了我吧,否則,否則我孤身一人,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才好”
“婉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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