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來吧,”
不知為什么,白錦兒聽著她的語氣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得意。
“我這樣的身段,這樣的聲音,竟然會是一個女人。”
白錦兒聽著她的話語不斷地望自己的耳朵里鉆,一時失言,也不知此時該說什么東西才好。只好保持著臉上尷尬的笑容,不斷地對著對方點頭。
她笑了快有一盞茶的時間,才慢慢地平息了那笑聲。
笑意收斂,斗笠人再次開口的時候,又恢復了平常那淡然的模樣——她抬起擺在手邊的酒杯,躍過垂到鎖骨位置的黑紗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下頜微微上揚,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冰涼的酒液在炎熱的天氣里是如此的可口,酒杯再次放到桌子上的時候,她又接著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放下酒壺之后,她從筷桶中抽出了一雙筷子。
“其實,”
“你別看我這樣,曾經在我住的那個地方,我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呢。家中家境殷實,自小琴棋歌舞,但凡是我想學的,爺娘也未曾說過一個不字。雖說什么都只學了個半吊子,但好歹,也能說的上是個多才多藝的姑娘。”
“可惜,若不是出了當年的那件事情,或許我早已嫁作人婦,同尋常的女子一般,每日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湯罷了。”
“老板娘可要猜猜,當年是什么樣的事情,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白錦兒可不會傻到真的覺得對方是真在問自己問題,她尷尬地笑了笑,也不說什么,只是嘴里嗯嗯啊啊地隨便應和著。
果然她根本沒有等白錦兒的回答,就徑直說道:
“我阿爺被同僚構陷打成了叛逆,不禁丟了頭上的烏紗,也丟了戴烏紗的腦袋;我阿娘和家中奴婢一十二人,連帶著年僅六歲的我,全都充了官妓。”
“我阿娘因不堪受辱,轉頭便上了吊,臨死前她用身上留著最后的簪子劃花了我的臉,又將簪子當了換了錢,買毒藥毀了我的嗓子,隨后,她便撒手人寰。”
“她,你阿娘,為什么要這么做?”
聽見斗笠人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這樣令人驚駭的事情,白錦兒的眼睛都不由得睜大。她強壓著心中的波濤洶涌,語氣里卻忍不住帶入濃濃的疑惑。
“我也不知,”
“沒人知道。畢竟她都已經死了,我也找不見她去問。”
“反正我音容俱毀之后,便叫人從教坊中趕了出來,在長安街頭乞討度日,”
“嘗盡了世間苦楚。”
“那,那你……”
斗笠人的筷子伸進了蒸籠,從里面捻出一個燒賣,還熱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黑紗的原因,白錦兒是看不見她咀嚼和吞咽的動作的。那燒賣就這樣進去,再出來的時候,就只有一雙干凈的筷子了。
聽見白錦兒躑躅的語氣,斗笠人又笑了。
“我殺了一個人,”
“一個要搶走我手中蒸餅的人。他把我踹倒在地上,我卻趁他轉身不注意的時候,用隨手拾的碎瓦片捅進了他的身子。”
“我聽著他在我身下哀嚎,血混著地上的黃土,變成了泥漿似的顏色。直到他連最后的氣聲都發不出,我手上的瓦片也碎光了。”
“老板娘知道人這種東西有多脆弱嗎?”
“剛才還在你面前高高在上耀武揚威的人,轉眼間就肉皮破碎,像一灘爛泥一樣的堆在你的腳邊。”
“接著,我就被趕來的不良人抓住,打入了死牢。”
“像我這樣重罪又不知來歷的人,處死都不需要勞煩大理寺的審判。早上站著進的那個房子,晚上就能躺著出去。可是,我沒有死,我好好的活到了現在。”
“你知道為什么嗎?”
白錦兒放在膝上的雙手已經開始顫抖了。她的眼睛看著桌面,根本不敢和面前人對視——即使隔著完全看不見里面的一層遮蓋物,這一點卻只是讓白錦兒更加的害怕。
“我遇到了一位貴人,”
“她將我培養到如今的。叫我重新站在陽光之下,即便是以如同鬼魅一般的模樣。”
“可我手中有了刀,不再是瓦片,”
“這刀,為了她而生,為了我自己而生。”
手中的酒壺已經空了,斗笠人說完后之后下意識地想去拿酒壺,指尖才碰到那已經溫熱的壺身,便收了回來。
她將筷子放下,蒸籠中的燒賣還剩下五個。
“故事說完了,老板娘覺得,這個故事怎么樣?”
白錦兒的臉色已經蒼白。她此時無比慶幸自己和林信平沒有愚蠢的去打探這個人的來歷身份——可是如今她并沒有想要知道的意思啊!到底為什么要和自己說這種話呢!
難道是,因為前幾天自己把留給她的燒賣賣給了別的人,所以她覺得很生氣,打算找個借口做掉自己。比如說,把她的身世告訴自己之后再以滅口的理由把自己干掉?
沒必要吧!只是一份早點而已啊!
這么短短的功夫,白錦兒的腦海里已經閃過了五十多種可能。她掙扎地扯了扯嘴角,肉眼可見的不知所措遍布她的全身。
半晌之后,斗笠人忽然又笑了。
“哈哈哈老板娘,方才與你講的事情都是騙你的啦。我只是因為身上有特殊的皮膚病見不得陽光,所以白天才打扮成這副模樣的,”
“至于我的嗓子,也是幼時發過一場很嚴重的風寒,撿回一條命之后的后遺癥。”
“我家中阿娘健在,身子也康健,我這次來錦官城呢,是找我阿娘的一位老友,替我阿娘傳話的。”
“哈哈哈,原來,原來是這樣嘛......”
“客真是,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老板娘也是個有趣的人,我想,我回去之后,一定也會想念老板娘的手藝了。”
她說著,捧起手邊的茶杯。
這還是她來這兒這么久,白錦兒第一次看見她喝除了酒以外的東西。
“接下來的路我趕時間,勞煩老板娘將剩下的東西包起來我帶走吧,”
“這是這些日子,我欠老板娘的錢。”
說完,她從腰上解下一個黑色的荷包,擺在了桌子上。
“哦哦,好的,好的。客等一等。”
白錦兒如蒙大赦一般地從凳子站起來往廚房沖去,走了一半才反應過來燒賣還沒拿,折回來拿之后又重新抬著蒸籠進了廚房。
等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少女才發現自己的背后竟已隱隱有些汗濕了。
也不知是因為天氣炎熱,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等白錦兒拿著包著油紙包的燒賣出來的時候,斗笠人已經站在了門外;和她那天突然而來的時候一樣,她要走的時候,身上也沒有別的什么東西,
除了白錦兒遞到她手中的油紙包。
“那在下就告辭了,”
她這樣說著,從白家食肆的臺階上走下。
“若是有緣老板娘,想必未來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的。”
說完,她邁步離開了白家食肆。白錦兒掛著艱難的笑容目送著她離開,聽見她臨行前守的那句話,不由得在心中吐槽,
她想,
還是不要再見比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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