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么?”
喝醉酒了的腦子反應慢,醉漢的表情擠弄著,好像是在處理男人和他說的話的意思。結果琢磨半天還是沒琢磨出來,就帶著不可置信的語氣,開口問了一遍。
“我說,”
“尊駕怕不是搞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們這兒雖然也是尋歡作樂的場所,卻不是妓院,”
“我看尊駕啊,”
“怕是沒弄明白。”
男人笑著,這樣大開大合的表情在他這樣的面容上,顯得憨厚,卻格外的有威懾力。也許是因為他笑的時候和別人笑的時候不同,
那銅鈴似的眼睛,沒有一點含蓄藏起的意思,
反而是大大的瞪視著,
射出凜冽的光。
“咱們這兒的姑娘,是賠著小心,賠著笑的不錯。可人家賣的不是皮肉,自然也沒有平白給你摸手的道理。”
“尊駕要是想摸姑娘的手啊,還是去康樂坊,”
“那兒的清倌兒紅倌兒解語花,彈琴的唱歌的,個個都是的嬌滴滴的。總好過尊駕在這兒,靠著摸一個奴婢的手,來的泄火不是。”
男人面帶笑容地說著話,可他黢黑的眼珠子停在眼眶之中動都不動,宛如是嵌死了的石塑——他的眼睛黑色的部分遠遠多過白色部分,幾乎占去了一半還多,這樣一動不動地盯著一個人看,
就是語氣再溫柔措辭再柔和,
都會讓人膽顫心寒。
“你,你......”
醉漢自然也是這樣。可周圍這么多雙眼睛盯著看,他就是再萌生怯意,也不可能這會子示弱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說話的聲音比方才還大了,卻變得色厲內荏起來,
“我,我阿爺,與陳公,可,可是認識陳公......”
“哈哈哈哈哈哈——”
“這可真是太巧了,”
男人仰聲大笑,這次的笑聲中卻仿佛帶了幾絲嘲諷的意味。
“我方才才從幾位公的宴廳出來,聽尊駕這么說,想必尊駕與陳公,也是十分熟悉的才是了。這樣吧,”
“尊駕不若跟我一起去見一見陳公,”
“我想,能見到友人之子,陳公,應該也是很開心的才是。”
醉漢的身子都瞬間僵硬了。他沒想到這吹了許久的假牛氣,竟然在今天遇到了硬茬子。他不停地打量著男人的表情和神態,想從上面發現一絲,哪怕是一絲的,和自己一樣,一眼就能辨識出的心慌的虛假,
但男人的笑容沒有絲毫的破綻,
正如剛才他走過來的時候,笑著的一樣。
“如何?”
“尊駕?”
周圍的議論聲再次響起,白錦兒混雜在其中,依稀聽見了什么金老板,金福商行的字眼;她因此著眼再次打量那位突然出現的男人,
若說他是金福商行的老板,倒是遠遠超出了白錦兒的意料。
畢竟單看這男人的體格,說是什么極厲害的練家子,白錦兒是相信的;可要說他是靠腦子吃飯不是靠拳頭吃飯,倒是有些令人吃驚了。
在之后,那醉漢自是灰溜溜的走了。也不知道他那灌滿了酒漿的腦袋能不能辨認出來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這艘游舫的老板,但是就算是認不出來,簡單的幾句言語下來,也能叫他明白,此人絕不是自己好招惹的存在。
金老板倒也沒有將醉漢哄下船去,畢竟正如他所說的,來這兒便是客,是來給他送錢來的財神爺,
錢沒賺的干凈,怎么好叫人走的?
“擾了各位心情實在過意不去,這樣吧,”
男人此時轉了過來,對著這些直到現在都還圍在這里看熱鬧的客人們抬了抬手,
“諸位若是不嫌棄,就找,”
他掃了一眼,隨手指了一個小廝,
“找這孩子報個房名,到時候某打發人,給各位客送一壺清歡釀去,權當某的賠罪了。”
“金老板客氣,”“金老板太客氣啦。”
聽見男人的話,圍著的眾人頓時喜笑顏開。
可不是嘛,
這看熱鬧什么代價都沒支付,還白白落了一壺酒什么錢沒花。這樣好的事情,到哪里找去?
嘴上說著客氣的推拒的話,但是男人話音剛落,還是陸陸續續地,他們朝著剛才被指名的那個小廝圍了過去。
男人看了看,負手便要往來時的方向走。
“哎,”
“這位小娘子。”
白錦兒正想離開,忽然聽見剛才聽了好一會兒的熟悉的洪亮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她轉頭一看,正是金老板。原來自己走的路正要從男人的面前經過,白錦兒趕忙往前走了幾步,算是讓開了金老板要走的路。
“小娘子,不去報一報房名?”
金老板爺看見了白錦兒的小動作,挑了挑眼,語氣和順,
“莫不是,瞧不上金某的賠禮?”
“啊不是的不是,”
男人的話叫白錦兒連忙搖頭,
她自然是聽見了剛才男人講的話,但因為自己本就是不大愛喝酒的,又想著這件事情自己純粹是看熱鬧,哪兒有要的人家賠禮了,故而這才沒有要去報房名的打算,而是要直接回到公廳去。
沒想到這金老板卻能記得自己也是剛才站在這兒的其中一員,還開口把自己給攔了下來。
“實不相瞞,其實是我不大會喝酒,”
“而且我覺得此時純粹是偶一發生,與金老板沒什么關系,自然也是不需要金老板賠禮的。”
“哦?哈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竟是這樣想的嗎?”
金老板笑著說完這句話,抬手招過一個路過的小廝,
“記下這位小娘子的房名,待會兒,送一份小天酥過去。”
“喏。”
“不不不金老板,我方才說的都是認真的,”
“我知道。”
男人笑呵呵地打斷了白錦兒的話。
“既然小娘子不會喝酒,便嘗嘗我們這兒的小天酥。是金某上長安的時候,從那兒請來的大廚的名菜。”
“我想想,小娘子應該會喜歡。”
“至于小娘子方才說的,不是金某的責任嘛,”
碩大的黑眼珠子在眼眶里轉了轉,男人笑著摸了摸自己的絡腮胡,開口道:
“來了這游舫的客人,便都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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