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喝了坐著喝了好一會茶,本是故人重逢,卻相顧無言。薛璃在平城足不出戶,城外野花幾月開都無從得知,能有個什么舊可敘?
而老李頭翻撿著背簍里的草藥,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無憂公主身死,拓跋銑兵臨城下,宮里來傳旨的太監,死無全尸的宋柏,這些,都不是該說給一個病秧子的事。
兵戈一起,宋柏剛開始還在等援,然而第二日宮中來了個太監之后,城里大部分兵力被遣散,只剩了五千余死士。他這個大夫,也失去了作用。強留了兩日,被一腳踹進了暗道。
宋柏的最后一句話是“你是個大夫,不會引人注意,一定要活著回京,薛家宗廟仍在,找到薛凌,給我問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老李頭從平城暗道爬出來,一個人上了路。幾日之后拓跋銑大軍南下,寧城一線千里赤地。他孤身一人,在戰亂中輾轉,丟了半條命。等一路跋涉到京中,街頭宋家人的血都干了。
什么薛將軍,什么小少爺。京中只有伏誅的反賊薛弋寒。
他一個老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尋了間藥鋪,當個大夫以此為生,這般過了三年,直到福瑞軒拍賣腰佩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
來問診的病人閑聊入耳,老李頭拖著病體擠到了福瑞軒里頭。這枚腰佩屬于誰,他再熟悉不過了。第一反應是自家小少爺死了,遺物被人拿出來賣。傷心之余又抱著一絲希望,跟著買家一路找到了臨江仙。
虧得懷周不會武功,霍云昇又故意讓他跟著,這才撞見了薛璃。可惜,老李頭想找的,是平城里無法無天的薛凌,不是這個只會喘氣的病秧子。
“你..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沉默了好久,老李頭囁喏著想問問薛凌的事,然而他“大哥兩字剛出口”。薛璃飛撲過來捂住他的嘴道:“大哥在家里,李伯伯可與我一道回去瞧瞧。”
薛璃自是害怕霍云昇還在,老李頭卻以為他說的是薛凌。不由得大喜,薛凌居然就在京中?
然而薛璃將老李頭帶回江家,第一句話問的卻是:“我大哥,究竟是我大哥,還是我大姐?”
老李頭搓了搓手道:“你…你知道了?”
果然是真的,薛璃本來還對薛凌的身份有所懷疑,聽老李頭這么回答,知道自己叫了十四年的大哥是個女兒身無疑。
他這輩子過的都是什么狗屁日子,爹是假的,大哥不是大哥,未婚妻是自己親姐姐。
“你大哥在哪,我要找他”。老李頭急不可耐的想見薛凌,抓著薛璃追問。他叫慣了薛凌小少爺,這會也改不了口。他容身的那間藥鋪頗小,少與權貴打交道,進門時卻清晰的看見門楣上書“江府”兩個大字。薛家的人,怎么姓江了?
老李頭心中萬般疑惑,見到薛凌卻是五六日之后。江閎為人謹慎,怕老李頭有詐,細細交代了一番,觀察了好些時日,才派人給薛凌送信。
信上只說有要事相商,薛凌不知江閎這狗為何非要自己到城郊一座茅草屋處,但還是依言前往。江玉楓在門外等她。為著陳王魏熠一事,自然沒什么好臉色。
偏薛凌就這么個性子,容不得別人說自己不是,當下也沒讓著江玉楓。道:“要不是我守著,魏熠只怕爛的早些,江少爺如此手足情深,也不見親自去墳前燒兩柱香,裝什么磊落君子?”
江玉楓攔著她不讓進屋,低聲道:“薛凌,我沒你這么不折手段。”
“當年對付我,你的手段是高明的多,這才過了幾日,江少爺就嫌棄我不折手段,魏熠被人捅的時候,也不見你江府的人攔。”。薛凌一揚手,袖間平意微露。提醒著江玉楓再不讓開,她就不客氣。
要不是江閎交代一定要來,她才沒工夫大老遠跑過來受著窩囊氣。離與薛璃成婚還有一段時間,她想回平城辦點事,這兩日正在打點行囊。
江玉楓自覺一生坦蕩,偏偏就薛家一事讓他語塞,當下被薛凌噎的說不出話。
薛凌看他面紅耳赤,又道:“江少爺這么氣急敗壞,是不是嫌我下手的晚,要是我早點動手,還能把霍云昇賠上。反正,魏熠都是該死的。”
“他怎么該死,他怎么該死”?江玉楓再也控制不住,對薛凌動了手。
薛凌身手強出江玉楓太多,拳腳之下還有余力回答江玉楓。
“他怎么不該死?他要是生下來就死了,哪有今日之事。你江玉楓不用裝瘸,我薛家不用獲罪,平城里三萬將士不用馬革裹尸,他怎么不該死?”
明明這些都是錯的,偏偏江玉楓一句也無法反駁。他了解那個摯友,生來以善為先,這本是美德。可生于帝王之家,就是大錯特錯。即使是以仁厚治國的先帝,暗地里多少鐵腕才能平衡君臣之道。
若當年,魏熠對其他皇子稍有防備,也未必就是今日之結局。退一萬步,即使魏塱已經登基,也還有機會的。當時朝中對先帝駕崩一事疑惑重重,還有諸多大臣未完全臣服新帝。只要魏熠肯站出來,沒準不會落到長眠荒野的下場。
但魏熠沒有,他一退再退,甚至把被圈禁當成一種命運恩賜,他終于不用承擔江山社稷了。
殊不知,有些人退不得,因為沒人會信。如當年的薛弋寒,也如當今的霍家。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