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二人見面的次數也不少了,最親密的時候,還曾共騎一馬。石亓自以為已經見了薛凌千面,或怯懦、或囂張、或靈動、或溫婉,想來這次相見,再不會如以前一般驚鄂。
卻不料一眼看過去,仍是心頭一緊。剛剛自己踹門那一腳力道如此之大,門板重重撞在墻上,又反彈回去。若非他順手擋了一下,估摸著能把人拍飛。可即使這般動靜,床上的人竟如同個木偶一般,恍若未聞。臉上膚色在那條黑色布帶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慘白,沒有半點生機。
信上并未言明薛凌受傷的緣由,石亓萬沒想到她是自殘。還以為困了這幾天按捺不住,和自己下屬打起來才受了傷。他昨兒還想著干脆就任由大哥把這個雜種殺了算了,出宮門也不忘再三提點自己,是來審人的。
這會到了,卻全然把這些心思忘了個干凈。只覺得自己一番好意被盡數辜負,怒從心頭起。幾步走到床前伸手將薛凌眼上布帶扯下來,沒好氣道:“你跑什么?”
他交代底下人好吃好喝的供著這雜種,不過是自己晚來了幾天,她居然就不惜一死的想跑。這么想死,當初何苦費勁下藥扛回來呢,直接砍了扔街邊嚇唬一下拓跋銑也好。
薛凌一直留神著門外,怎會不知來了人。坐那里巍然不動,不過是有著自己計較罷了。她本以為來人應該會在門外先問問下屬情況的,沒想到二人就一句對話,緊接著門就被踹開。說話的聲調有些耳熟,但說的是胡語,又那么寥寥數字,她終究沒聽出是誰。難免多了一層顧慮。
耳熟,那就是熟人啊。可這個鮮卑王都里,自己能有什么狗屁熟人。有,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手將那枚簪子按在床上,此時此刻,她不該動。因為,在抓她的人眼里,自己大概是只兔子。
兔子這玩意兒,只要老老實實呆在洞里,其實人是拿它沒辦法的。獵人對于無法到手的兔子,并不會真的弄死。那些花里胡哨的動作都是想辦法把兔子從洞里嚇唬出來,再下手逮。畢竟,死洞里也沒用啊,下死手毫無意義,還無端斷了草原上根基。
不管來者是誰,供她吃了這幾天白飯,總不至于是要只立馬就死的兔子。所以,坐的穩些,反而勝算大。
聽著朝自己走來的腳步頗急,薛凌倒升起一絲慶幸。來的人一定不是拓跋銑,或者說,跟拓跋銑毫不沾邊。那個人不可能會有如此急躁的舉動。只要不是拓跋銑,那就還有回旋的余地。整個鮮卑王都,唯一有理由徹底弄死自己的,大概也就是拓跋銑突然翻臉,先扣住她,去處理京中的事,處理完了,再讓她也消失。
此舉毫無益處,但人也難說。這幾天薛凌并非沒有想過這種情況。畢竟,自己得罪了他。有些人,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何況拓跋銑不跟她共事,也未必就能損那么多。
既確認了來人不是拓跋銑,心頭安穩又多了幾分。手雖仍按在簪子上未拿開,后背卻放松下來,倚靠的舒適了些。只是動作輕微,石亓沒瞧見罷了。
誰也不樂意生死相拼,若是有得談,薛凌當然不想把刀架別人脖子上。這次拓跋銑的事兒,她就覺得十分后怕,暗自決定下次萬萬不可對旁人用起。
眼前布條被猛的從腦門上揭起,帶著本就凌亂的發絲在頭頂直立了好一會才晃悠悠飄回后背。薛凌卻并未立馬看清楚眼前景象。
人在黑暗里呆久了,一瞬間恢復光明時會覺得刺眼,好半天都不能恢復。薛凌深諳此道,故而感覺到布帶被人拉扯時,閉上了眼睛。等感覺到肌膚脫離束縛,才緩緩睜開。
她聽到那句“你跑什么”,已經十分確定綁她的不是來鮮卑后結識的任意一個人,但看到是石亓站面前,還是愣了愣。回過神來,不由脫口而出“你抓我做什么?”
這件事來的毫無緣由,故而薛凌都不想知道石亓為什么會在鮮卑的王都里。她這幾日百思仍不得其解,唯恐是拓跋銑暗中翻臉,想讓她死的慘些。沒想到,居然是石亓。早知道是這蠢貨,何苦把自己弄傷了?
石亓本是三分惱怒帶著幾分關切,只是他自己不覺罷了。這會一對上薛凌眉眼,那點關切便瞬間蕩然無存,只覺得這個雜種的臉真是不能信。就那么一張半死不活的臉,一添上那雙眸子,就瞬間活蹦亂跳,立馬能生出翅膀非到天上去。
他手里還捏著那條布帶,看了兩眼薛凌,便恨恨的扔到了地上。轉而,握住腰間佩刀,道:“我抓你做什么?你包袱里有拓跋銑的骨印,你們在謀劃些什么東西?”
石亓深知薛凌身手,唯恐她要起身逃跑。就算看著有傷,他也不敢掉以輕心。只是,他有些說不清楚,自己拿刀是想嚇唬一下,還是真正做了要強留的打算。哪怕,是砍下這個雜種一條腿來。
薛凌眼神在石亓的手上掃了幾個來回,估摸著自己手上那根簪子實在不是胡人良刀的對手。且石亓是個什么樣,自己在齊府也是見過的。那晚身受重傷也跟自己打了幾個回合,這會來硬的,怕是行不通。這一想,臉上就換了個表情,緩緩舉起左手道:“我又跑不了,你拿刀作什么。”
傷口包扎的實在是糙,布料上的干了的血跡呈暗褐色。加之她有氣無力的模樣,石亓忽而覺得又回到了梁國京郊。梅色灼灼之下,嬌小玲瓏的漢女脆生生的喊“亓哥哥”。正是他不敢用力抓,卻又舍不得放的羔羊那般“咩咩咩”,叫人無所適從。
幾番糾結,石亓到底是把手從刀柄上拿下來,道:“你跑什么,這幾日大哥不讓我出宮”。他既想跟薛凌解釋為什么這幾天沒來,又不想落了下風,便重復著責怪了一句。倒好像,薛凌該在這老老實實等他來似的。
只是薛凌沒能顧忌到這里頭古怪情緒,而是反問了一句:“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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