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輕微呢喃,仍是入了蘇銀的耳,手上動作本就不順暢,如此又慢了半拍。蘇姈如卻是早就瞧見了,道:“碗碟一并丟了就是,廢神作什么。”
兩三個丫鬟本是已進了門,瞧見倆人氣氛,皆是識趣的慢了步子,果不然不等近到身前,蘇銀便揮了手。收撿不易,丟了卻是容易的很,自是犯不上小丫鬟出力。
許是二八佳人身輕似燕,故而來去無痕,惹不起什么動靜。又或者這些人不值一提,就算是且歌且舞的吹打著進來,蘇姈如也叫不出個名字,她倚在椅子上,門內無風,頭發絲都沒動一下,像是一具精雕細琢又濃墨重彩粉飾出來的偶人,等著誰來提線。
蘇銀輕擱下碟子,回身過來,彎著腰。恭順中帶著安撫,輕聲道:“夫人何苦。”
“風水還輪流轉。”
“天下哪有一定會輸的事兒?”
蘇姈如眼里“騰”的一聲燃了光,又涂上風輕萬種,回正了身子,指尖點了一下自己雙頰,像是要醒醒神,喃喃道:“說的是。”
“輪流轉。”
她伸手將那塊咬了一口的桃花酥又拿了回來,在眼前晃了幾晃,到底是沒想透,蘇家到底要什么。若是想的透,她哪里會對薛凌的欣喜不解呢。但如今想不透也便罷了,關鍵在于另一樁,她還沒來得及問薛凌究竟是如何跟霍云婉勾搭到一起去的。
世事真是詭異,詭異不在于人倫恩情俱喪,詭異在于,沒了霍家,霍云婉皇后的位置坐的就沒那么穩當,這才是蘇姈如當初膽敢鋌而走險的原因。
她此時仍在疑惑,看薛凌的樣子,霍云婉那邊似乎十拿九穩。也就是說霍云婉是鐵了心要幫薛凌,難道她對中宮的位置毫無留戀?按過往的交道來看,這緣由也太滑稽了。或者是江家許了霍云婉什么?先不說江家能怎樣,一個外姓,又怎比得上血肉至親來的可信。
真是難得有什么事,已經發生了,連個緣由都猜不到。
蘇銀不知蘇姈如所想,遲遲沒聽見回話,便直了身子抬頭瞧,只瞧見一片丹霞染云鬢。縱是府外夏末寒蟬聲凄,這屋里,也還有婦人嬌顏勝春花。
薛凌沒能如愿一回到薛宅,就碰上霍云婉的人。相反,江玉楓已在那等候多時。有了申屠易的經驗教訓,離宅子還有好幾丈遠,她便凝了神,右手若有似無的搭在腰間。
江玉楓原也是宮里名師教習出來的好手,比之薛凌,無非就是不如她日日的連著,還各種野路子招招要人命罷了。真躲起來,薛凌倒也難以發覺。不過他稍微一動身形,薛凌立馬就將腰間軟劍抽了出來。
白練如浪,合著金鳴之聲抖了好幾疊,才在空中伸展為利刃。沒出招,是感受到來人沒有偷襲,她恐是霍云婉的人,定睛一瞧,卻是江玉楓,難免大失所望,臉上表情一時極惹人厭。
好在天邊弦月,還有薄云輕籠如紗,江玉楓隔著幾步也瞧不真切,待走的近了,薛凌神色已恢復如常。軟劍不比平意,好拿不好放,薛凌握手里,想收回去,一時又不能好好的放回金絲編成的劍袋中,倒讓她略煩。
只說這東西拿出來就要見血,哪想第一次就來了個開門不利,以至于她鬼使神差般瞅了一眼四周,惡毒的想了一回,假如江玉楓這狗死這,有沒人知道?終還是平意方便,收放自如。
江玉楓瞧了一眼,沒多寒暄道:“院里是誰,我前兒來便瞧見他在了。”
薛凌愣了一下,她剛沒聽到院里有動靜,只當里頭鬼都被嚇的搬了家,沒想到居然有人。聽不見聲響,應是夜深已經歇了,
她反應的倒快,道:“臉上有疤?”
江玉楓道:“還有個女的躺床上,夫唱婦隨,良辰美景。怎么,將軍府改翠羽樓了?”
他沒否認,薛凌便有數,大概是申屠易在,卻不想含焉還沒走。抖了抖劍,轉身往里去,江玉楓自是面無表情的跟著,一前一后踩了門檻。
院里黑燈瞎火,薛凌從懷里掏出個火折子吹燃了,走到檐下細聽了片刻,呼吸聲是在側房,便直了身子,走了幾步,一腳將自己原住著的房門踹開。意外的是,想象中的血腥味并沒撲面而來。
她將火折子舉的高了些,看了一會,發現屋里顯然是被清洗過了,染血的舊東西一并無影無終,但也沒添新的,床上只余一塊床板,連帳子都扒走了。目光移向書桌,上頭筆墨紙硯倒還在,那疊百家姓也還整齊的摞著。
“蠢貨。”
她仍是低聲罵了一句,隨口的很,都沒管這二字合不合時宜。罵完便大力將椅子拖的“吱啦”一聲,繼而重重的坐了下去,看著江玉楓道:“怎么,有信回來?”
她問的是江玉楓,余光卻留意著門口。屋里這么大動靜,不信申屠易那蠢狗聽不見,應該會過來瞧瞧,有江玉楓在,省了自己諸多麻煩事。
然隔壁一點異常都沒,連個有意的咳嗽都沒發出來,她腹誹著“莫不是睡死過去了”,要在凝神聽,卻被江玉楓打斷:“還不曾。”
薛凌對隔壁屋里的狀況猶不死心,應付著回了一句道:“那你來做什么”,大半精神仍放在門口。
江玉楓多少感覺出來點薛凌的異常,當晚薛凌從江府離去,他本是立馬就要來尋,江閎卻是擺著手道“不急,且容她一日”。原是句好話,如果不是他后頭又補了一句“另一頭,也該容江府幾日。”
另一頭,是哪一頭?瑞王魏玹那頭。
大業未成,已有臣子弄權。江玉楓瞧著自己的父親,知道他是對的。薛凌不回,是薛凌的事兒,跟江府無關。到頭來,讓江府千辛萬苦的將人請去瑞王府,才顯得江府重要。但總有什么地方不對,他又說不上來。他只記得先帝在位時,江閎思之以國為先,慮之以君為重。
當時的忠,是發自于心,還是被逼于勢?
然這幾年的光景,他早就不在意這種問題的答案了。甚至這疑惑也只是轉瞬即逝,停留的片刻不過是讓他自省自己到底年輕,不如父親周祥。縱這時覺薛凌有異,亦不想多問反添節外生枝,只裝作不覺道:
“瑞王請你過府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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