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到底等到了那封信,江閎二人雖說著不急,實則飛速遣了人去催信。本是要午間才到的紙張,天蒙蒙亮就到了薛凌手上。雖說相差不大,數個時辰也夠良駒跑上百里路的。一同回來的,還有個粗木盒子。
江玉楓在薛宅和存善堂時皆無男女大防之說,難得在自家的地盤上倒老老實實扣了門。薛凌一直臥在床上,只閉著眼睛假寐。聽見外頭腳步響就已經起了身,不等江玉楓扣第二回,門就被一把拉回內里。
薛凌瞥了一眼江玉楓手上捏著信封,未發聲,先搶了一邊拆一邊走回屋里。待到手忙腳亂的將紙張展開,上頭內容不過就是讓她把骨印還回去。
她還以為這東西上頭該是洋洋灑灑一大篇,不管拓跋銑是兩面三刀,還是另有所圖,都該要編點像模像樣的理由騙騙自個兒,這么一句話,能是為著什么?
那枚骨印一直系在內衣腰間,薛凌并不避諱,伸手解了外衫,取出來在眼前晃了一圈。江玉楓雖未回身,卻是側了些臉,道:“信上說了些什么。”
說胡人的手藝爛的很,現下瞧來也不盡然。薛凌看著應是被打磨過的骨節,泛著姣好油潤,上頭金線縱橫扭曲盤旋交錯,翻來覆去,仍是瞧不出寫的是個什么東西。她又將信拿到眼前來回讀了一遍,確然只是“將原骨印交還于我”。
薛凌猶在皺眉,江玉楓將手上盒子遞給她道:“這也是給你的。”
瞧著有半尺見方,看江玉楓托著的力道不大,料來里頭的東西并不重。但薛凌仍不敢掉以輕心,停了片刻才接過來放到桌子上,滑出平意道:“站的遠些。”
江玉楓退了兩步,薛凌掩著口鼻,劍尖不如以往直直劈了盒子,而是極小心的切了鎖,再沿著縫隙挑開的。她對拓跋銑用過毒,又見此人讓自己把骨印還回去,一時之間難免懷疑拓跋銑是起了一拍兩散的心,臨走還要借著送東西的名義使詐。
什么東西也沒冒出來,薛凌緩緩湊近,霎時想到霍云婉那個買櫝還珠的盒子來。這盒子里的東西,原該跟那個盒子更配些。
她在平城外跑了那么多年,也沒見到過這么好看的皮子。一尺見方的一塊,平平整整的鋪在盒子底部。薛凌呼吸本就輕微,又被袖沿掩著,帶起的這一丁點氣息,就讓那些毛發開始光澤流動,宛如還鮮活如生般。
上頭托著的一節骨印明顯比她手上拎著的要尊貴不少,除卻紋路中間染了不知名的星星點點朱紅,骨節兩頭也以純金鑄了狼頭作飾,體態雖小,卻纖毫畢現。
江玉楓也跟了過來,看到里頭景象,又問了一遍:“信上怎么說。”
薛凌皺了一下眉,順手將信塞給江玉楓,然后一面試探著去拿骨印,一面道:“他讓我將原來的還回去”。話音未落,她倒忍不住笑了一回。
并不是為著已經猜透了拓跋銑所示,而是記起剛剛江玉楓再問的時候,語氣間半點起伏也沒有。活到老,學到老........她就做不到這般沒皮沒臉。凡問個別人什么東西,第一次不答,若不是個聾子沒聽見,那就必然是和自己過不去。
可這會,她并非與江玉楓過不去的,可見以前的錯處,著實多。那骨印在手上摸了兩下并無異樣,薛凌自忱還有陶弘之的保命藥在,便一把抓了起來。
天未大明,光線不如午間充足。薛凌走了兩步到桌邊,將兩枚骨印并排放在燭火之下。紋路的不同之處肯定是瞧出來了些,只是摸不透各種關竅。江玉楓跟過來站在身后也瞧見了,仍是那語調問:“這是何意?”
薛凌仍不死心,將其分抓在兩只手中,拿之間摩挲,想看看感覺上有什么不對。終未得其法,便死了心,丟回桌子上。道:“不知,你瞧見信了,就那么一句。”
江玉楓將骨印拾起來,道:“倒是精細,不若拓印下來,找個會胡語的瞧瞧便知”。他對著火光也仔細辨認了一會,又道:“不過這種東西,多半不是尋常胡語,能否辨認的出來也未知。”
“他既開口要,給與不給總要回個話。你怎么看”?江玉楓將那枚舊印舉到薛凌面前。
“可有信得過的?就算拓印下來,能習胡語的,應該一眼就能瞧出這是印信類物件,走了風聲反倒節外升枝”。薛凌覺得江玉楓提議甚好,若這兩枚骨印有異,問題就該出在內容上。
江玉楓便將那枚新的也丟還給薛凌道:“你再看看,我去尋個人來。稍后府上會有人送飯食過來,你若不愿意出門,便在此歇著。你.....玉璃也還未還朝,得空去瞧瞧也無妨,只是注意身份,遇著人盤問,說是江府表親即可,我已經知會下去了。”
薛凌小有古怪,為何如今自己還要冒充表親了,光明正大的江少夫人當不成了?不過她心思都被那兩枚骨印牽住,沒工夫與江玉楓說這些閑事。在不在江府久留還是未知,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江玉楓出了門,便有丫鬟來添了茶水點心,薛凌撩了衣襟坐下來。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仍瞧不出個所以然,也就絕了心思,等著江玉楓找人來。
事不該這么復雜,她不過是想讓拓跋銑將霍云昇騙出京。如此的話,拓跋銑要什么,給他就是了。只是大家不在一處,相互之間又完全沒個牽制,要的東西還這么奇怪,不到萬不得已,薛凌與江家都不想輕易就范。
要說拓跋銑也并非善茬,他既想的到薛凌不可能胡人共事,大可光明正大的說清楚要石亓的印鑒。然他討了個巧,只說要原骨印拿回去,無非是想試探一下,薛凌救了那倆蠢貨,是早早就安排的局,還是當真天神顯靈下凡,那個漢女順手把天神給綁走了。
若是薛凌不明就里直接將骨印還回去,那此事就純屬湊巧,拓跋銑只會認為她壓根不知道骨印被掉包了,那世事又是另一番走向。
若薛凌已經知道印是石亓的,蓋在信上就確實是自己猜想的那樣,給鮮卑一個下馬威,明顯又得換個說法。
薛凌與江玉楓都急,急到取了信就換人換馬往回趕,若是那去鮮卑那倆人親自跟薛凌復命,她或許會早一刻知道哪出了問題。
不過這也無關緊要,晚了片刻并不耽誤事。點心才咬了兩口,薛凌便將鮮卑之行在腦子過了一遍。人到底是免不了頭痛醫腳的毛病,看見拓跋銑的信說是要骨印,她就只顧盯著骨印不放。等到一無所獲,江玉楓又走了后,薛凌才記起,或許該想想是不是人出了什么問題。
這骨印,曾經脫手過。
是被那石亓蠢狗拿去藏了小一月,還還的不情不愿,不情不愿處似乎還帶點惴惴不安。好像是怕石恒反對,又好像不是。他當時在不安些什么?薛凌將兩枚骨印又舉到了眼前。
管拓跋銑居心何在,他總有個認知是對的,起碼現在是對的。
薛弋寒的兒子,不可能跟胡人連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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