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旸一眼認出那枚扳指,所謂黃龍玉,顧名思義,就是這種玉多為黃色。朱白等旁的顏色也少有出現,但紫色的黃龍玉,不說梁國上下找不出第二塊,至少拿來做扳指應是天下無雙。
據傳得到這一小塊玉石,純屬機緣巧合。當時還是梁成帝在位,霍準有心要獻給皇帝,最后不知為何又給留了下來,請了能工巧匠,給自個兒雕了枚扳指。
里頭刻了什么字,霍家上下沒誰不知道。一來霍準尤愛這個物件,又是隨手東西,經常在把玩。另外也常給幾個孩子念叨,大丈夫當事事以國為先,而公在其后,私于末也。
此刻一面摩挲著扳指內面,一面念叨這幾個字,頗感諷刺。
念完頓了頓,霍云旸將扳指舉到眼前細看了一番,再次確認無誤,不是造假,卻也沒立即信了薛凌,而是放下扳指道:“我爹命都沒了,東西保不住也是情理之中,落到誰手上,不見得那人就是朋友。你說是皇后派來的,她派你來有何事?”
“原來你已經知道霍準死了,皇后讓我來跟你說霍準死了,霍云昇也死了。”
“皇后讓你跟我說,霍準死了”?霍云旸左手搭上扳指,右手卻垂到腰間,摸了刀柄。
薛凌不急不慌道:“皇后自然是讓我來說她爹死了,可霍準與我非親非故,我總不好上趕著喊爹,免得你以為我在攀高枝。”
不等霍云旸答話,薛凌又道:“我長話短說,我長在寧城,十四進京。與霍云婉有些說不清的交情,剛好還與魏塱有些道不明的過節。拿錢報仇一舉兩得,所以就幫她跑這一趟。剛才在門口喊聲主子,實屬圖個方便,免得你養的狗礙事。”
她上前兩步一把將扳指個搶了回來,在霍云旸面前一晃,揣回自己懷里,笑道:“你既然鑒定無誤,那就還給我,畢竟霍云婉說,這個算我跑腿的訂金。”
“霍云婉要我傳的話已經傳完了,現在是我幫你傳話,京中有哪些人是跟霍家一個碗里吃飯,且是魏塱明面上不知道的。煩請霍將軍列個名單給我,尤其是....御林衛。”
霍云旸松了刀柄,上下打量薛凌幾眼,目光定格在胸口盯了好一會才道:“寧城有家羊湯館,說是開了好幾輩人,除了幾年前戰事歇了一陣,別的時日就沒斷過火。那家老板姓什么?”
“姓白,這個姓在寧城少見,所以很多人沖著這個姓去喝湯。五年前前,他還添了個小孫子,據說滿月酒辦的熱鬧,但我是個小姑娘,父母不讓去”。薛凌隨口答著,一面解了外袍。
她是個男兒裝扮,卻沒格外掩飾身形,霍云旸瞧出來也并不意外。躲閃反惹其生疑,薛凌本不打算顧忌,屋內又燥熱,干脆大方褪了擋風的袍子。
寧城那家羊湯館,魯文安一來就鉆里面去,這個姓也獨特,薛凌記得不足為奇。想是所言不差,霍云旸更放松了些,這才露出些哀傷,道:“看來你真是此處的人,姑娘家,你在宮里當差?”
“霍將軍不喊壺茶來么,我跑了幾天的馬,還得趕著跑回去”,薛凌瞅瞅四下,拎了把椅子過來坐著,道:“我不是宮里人,想來霍將軍也沒工夫聽些陳年舊事。”
霍云旸等著她坐定,道:“我爹怎么死的?”
有些事,你早有預料,可真真切切得到消息的時候,又瞬間覺得難以置信。
第一個人來報信的時候,還可以懷疑他另有隱情。但薛凌出現,不管她是不是家姐的人,霍云旸都知道,來人的話是真的,因為無論是誰,都沒有撒謊的必要了。
“有個叫李阿牛的人漏了霍準行程給魏塱,皇帝派暗衛連沈家做局,誘霍準前去,只要見尸,不許見人。又對霍家通胡一事佯裝不知,實則早就在壽陵埋伏,等霍云昇自投羅網。”
似乎是找到了一個借口能公開嘲諷霍家,薛凌話到此處,譏諷的笑了一聲,略抬下頜道:“與虎謀皮未成,為人作嫁也是場好戲。”
“所以,我長兄的頭在京城北門地上滾了幾圈,也是真的?”
“真的,霍家本事,傷了李阿牛,回城時,他體力不支,一并栽倒在地”。薛凌答的自然,渾然不覺語間有幾分竊喜。
那一場事兒辦下來后,日夜都在奔忙,沒工夫去回味得償所愿的極致舒爽,一經霍云旸提起,她就想到平意切過霍云昇脖頸的滋味。可惜了,可惜第一刀不是她捅的。那三個胡人,多手多腳的實在惹人生厭。
她這般喜悅,直視著霍云旸的臉上表情不舍得錯過。霍云旸....和霍云昇很像啊。
她也不懼霍云旸會拿他怎么樣,這般地步,霍云旸要么領兵造反,要么引頸受戮,她不信這狗東西能選第二條。既然要造反,京中就得有內應,這個內應能在宮里更好。
若是能讓霍云婉去聯絡衛尉先行殺了魏塱,只等霍云旸領兵回京,這事兒就算大功告成。雖可行度不高,總好過皇帝一直活著。
所以霍云旸必須得找個人帶話回去,即便他在寧城找個人,也不見得能進到宮里搭上霍云婉,于是薛凌有恃無恐。
事情倒也確實如此,霍云旸聽出她甚是歡喜,也只是壓著性子問了一句:“你似乎很是開心。”
薛凌整個人坐上椅子,懸起小腿來回搖晃著,添了些姑娘家靈動。嘟起嘴角看著霍云昇,頑劣道:“你看,我長在寧城,十四離家,親朋盡散,師友全無。為的是什么,霍將軍還能不知?我過的這般不快活,所以就看不得別人快活。”
“別人不快活了,我就忍不住的快活”。她毫無怯意,念念叨叨,像極了撒嬌的無賴小兒。讓人分不清她是真的快活,還是從沒快活過。
霍云旸頓口,眼前姑娘眸子里有刀劍冷漠,臉上富貴嬌子的痕跡卻還沒退卻,看起來多不過十七八。若說是十四離開寧城,那只能是因為一件事--當年拓跋銑領兵,胡人南下。
寧城由于緊隨平城,所以首當其沖,成了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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