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此時思考這個問題,心境與昨晚大相迥異。許是人已經到了平城城外,再無什么規矩執念,她躺在那,詛咒一般惡毒,沈元州一定要到寧城。
唯有沈元州到了寧城,殺霍云旸這口黑鍋才有人背。沈家是魏塱上任之后親自扶起來的左臂右膀,尋常小事絕對不能讓二人離心。
剛好霍家三人皆是死的不明不白,雖然目前魏塱順水推舟,時過境遷后回想起來必然寢食難安。如果霍云旸剛死,沈元州就到了寧城,以魏塱的性子,不會輕易放過沈元州的。
天上白云蒼狗,合該人生一夢。
那些喧囂廝殺都遠去,城池嗚咽也漸隱無聲。沈元州如薛凌所愿,在這一刻確實已經到了寧城。卻又與她背道而馳,并不是以她小人之心來的寧城。
魯文安既念著要去烏州,出城前早有準備,在霍慳身上摸了兩顆極值錢的明珠,一路連換四匹馬,終于在戌時末踏進烏州城門。
這正是薛凌推算的快馬腳程,如果霍云旸一死,消息即飛鷹遞到烏州,那沈元州就應該此時到達寧城。只是她急中有誤,想不得那么周全,莫說孟行沒請,便是請了,沈元州未必就能輕易過去。
還好世間大道同歸,魯文安到時,城中早已宵禁。此地不比京中,黃昏一過,進出都得有牌子,且魯文安還是從北門進,少不得被盤問的更加仔細。
幸虧與人周旋是他強項,只說是胡人有異,平城出事,定要面見沈元州才行。下人見他說的頭頭是道,還是去傳了沈元州。
沈元州還未睡下,倒非為著白日里寧城狼煙一事,他睡不著一是因為今天逮了個人,此人拿著塊假牌子。但那牌子做的惟妙惟肖,若非是人自己漏了怯,沒準他都認不出來。
此話后頭再提,更棘手的是,有消息傳來,胡人內亂,鮮卑不費一人一馬,屠了羯族數十個部落。個中詳細還不得而知,他已安排人手去打探,此時愁的是這局勢該如何報與京中。
魯文安來的正是時候,平城是霍家地,聯系白天狼煙,沈元州以為是霍家遣來做戲。真假不論,總能套出些有用的話,猜一下霍云旸是什么打算。
然魯文安心急如焚,哪會與他娓娓道來,進門一瞧沈元州衣著,直接道:“你是沈元州吧,霍云旸死了,胡狗已過平城,寧城亂的跟糨糊一樣,你去不去?”
沈元州“閣下”二字卡在后頭,頓了頓才道:“霍將軍身故?”
他甚為尊重,用詞也文雅,魯文安說不出來,卻是聽得多,知道這些人就愛這調調,懶得怨這人都什么時候了還窮講究。他進了城,聽得沈元州傳,催著那領路的連奔帶跑過來,趟著夜風,額間還有碎汗。
現借著沈元州張嘴的機會喘了兩口氣,然后再沒給沈元州發問的機會,直接將自己知道的事兒抖了個底朝天,說完不忘加重語氣道:“孟行沒找著兵符。”
這里頭人物有多又雜,沈元州一時沒將關系理順,皺眉沒答。魯文安一提劍道:“你去不去寧城,哪兒有將近一萬人在鳥不渡等死。你要是不去......”
“你說霍將軍身故,可有什么證據”?沈元州變了神色,打斷道。他看魯文安不似作假,卻仍擔心這是霍云旸使詐,想將他騙去寧城。
魯文安摸了摸身上,什么也沒掏出來,他那個節骨眼能從霍慳身上順點東西已是不易,再弄點霍云旸的東西實在是不可能了。可信與不信這種事,能證明一個人死了,無非就是單獨拿個腦袋來,不然拿啥來他也不好使啊。
他正為難,想編點瞎話,卻聽得沈元州道:“我去,你在此喝口茶,我去去就回,即刻啟程。”
魯文安抬頭,看沈元州神色堅毅,兩句馬屁還沒拍出口,就見沈元州轉身出了門。估摸著是去取兵符大印一物,便沒叫住。
這個“去去就回”果然很快,沈元州在出現時,多不過一刻,身后有四五人隨行,皆是對魯文安面又不善。出城之時尚聽得有人勸說此事蹊蹺,恐怕有詐。
魯文安心焦,上馬就奔出數丈,急急扯了馬繩停住,并沒聽見沈元州怎么回答,但人隨即跟了上來。
夜路不比白日快,虧得沈元州御馬也是嫻熟,奔跑之于還能問魯文安一些寧城細節。一行人子時出門,巳時到寧城城下,用的是援兵的名義叫門。
沈元州進入寧城城內,逢薛凌爬到平城城外。
她所想的于名于利不是沈元州來的理由,她所想的于情于理,也不在沈元州的顧忌之內。伴君三載,哪能不知道皇帝是個什么樣的人。
如果明哲保身就算不得好東西,那沈元州的確不算。
京中霍準與霍云旸都死的蹊蹺,沈元州已經聽說過大概,如今霍云旸又無端身死,必然是有人針對霍家,且這個人不是皇帝。
誰在霍家死后獲利最大,“這個人”就是誰,而皇帝不會放過“這個人”的,沒有哪任君王能容忍臣子對自己玩手段。
薛凌能想到的東西,沈元州不會想不到,且比薛凌想的更多些,因為他更了解魏塱。但他一聽到消息幾乎立即動身來了寧城,甚至不敢花太多時間去核查魯文安身份。
這固然是魯文安坦蕩,更多的,是這位少年將軍深知鮮卑確實就在寧城城外。他一開始沒那么擔憂,是知道這多半是鮮卑與霍家做戲,且霍云旸絕不敢放任胡人過寧城。
而現在霍云旸死了,寧城里頭肯定是有胡人內應的,消息大概也傳到了拓跋銑耳朵里。如今正是秋收過后,胡人必定會趁機南下,大肆劫掠。
與皇帝的猜忌,總有辦法解。可生靈一旦涂炭,就再也回不來。沈元州不敢耽擱,拿了緊要物件,點了幾人隨行,一腔孤勇來了寧城。
可能霍云旸根本沒死,可能事后會連累沈家滿門。他連安城的一點糧草都要再三揣度圣意,這一刻卻來的毫不遲疑。
申屠易曾與薛凌說過,沈元州與她有些相像,可惜薛凌只作了隨口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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