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紙一張接一張的往棺木前的火盆里燒,青煙紅火將黃承宣眼睛蒙蔽的什么也瞧不見,再多一位紅袖頻頻殷勤,死別之痛當頭,他也確實顧不上永樂公主的隨身丫鬟何去何來。
薛凌處收到消息的時候,魏塱已在昭淑太后處相顧垂了好一會淚,到底是往宮里頭的口信更快些,畢竟整個京中唯有皇帝的馬能百無禁忌。
底下人先報與皇帝,皇帝與太后母子情深,親自去傳了這一噩耗,又強忍自身悲痛,勸太后保重鳳體。
禮儀綱常使然,二人不得立馬往黃府吊孝,只能在此處相對扼腕。正是潸然漓漓處,有個小太監著急忙慌百般為難的闖進來,說是皇后與新封的那位小妃還有雪娘子等人吵起了沖突,那叫一個不可開交。
昭淑太后猶在傷神,聽了兩句是后宮事,看都沒看魏塱,扭臉到一旁接著嗚咽的起勁。魏塱勃然大怒,冷著臉起身兀自出了太后宮門,才對一路跟著的太監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說話間,殺心已起了好久。非是要將鬧事的弄死,而是想將來傳事的弄死。就說,驚了太后鳳體?
后宅不寧多少有點丟人,居然還趕在這個時間點上鬧到太后跟前,但凡這太監稍微通透些,也不至于如此辦事。
幾個女人吵嘴而已,吵翻了天能如何。再不濟,打起來,死兩個又如何?
是而他本沒打算詢問此人前因后果,只處理之時總要避忌著點太后,這便走了老遠。待發作之時忽想起,當今的皇后霍云婉,不該在閉著的長春宮等死嗎?
她出不來,別人也進不去,何以跟人起了爭執?
當差又有幾個不通透的,傳話的太監來時就已滿頭大汗,可他不是必須得來么。聽皇帝語氣不善,越發嚇的周身顫栗,搶著答道:“是,是皇后今日...說要親自剪些花枝..說...說是.....”
魏塱停步轉身,太監立馬跪了下去。魏塱冷道:“說什么?”
“說是家父尾祭,因此去了御花園。不想蘭妃娘娘與雪娘子都在,幾人因賞花起了爭執。雪娘子左右相勸,被推到在地,動了胎氣。皇后說陛下未廢她六宮之主的身份,這就.....這就要將蘭妃....”
你看,這人是何等通透,既不說霍賊,免了又辱皇后,又沒說霍相,免了惹皇帝不喜。一個“家父”之稱輕松將自個兒撇的干凈,不管霍準如何,那也改不了他身為皇后的家父不是。
至于要將蘭妃如何......皇后說了不算,他亦不敢說,只得吞吞吐吐等著皇帝示下。
“將她打死,把宮里開著的花都給朕剪下來,給長春宮送過去!”
皇帝好似怒不可遏,一點遲疑都沒有。登基這幾年,他對后宮諸人從未有過如此大的火氣。嬪妃吵嘴,小懲大誡就罷了,何況蘭妃還有母家。
太監哆嗦想替那妙齡女子解釋一二:“陛......”
“你即刻去辦。”
魏塱毫不容情的打斷,說完似乎交代,并沒走開。感受到頭頂上龍威重重,那太監抵額在地再不敢言語,亦不敢起身。好一會后皇帝才拂袖而去,待隨身宮人也走遠,太監方勉強抬了腦袋,長出一口氣。
這差事,他一個被推出來跑腿的怎么去辦啊這是。
蘭妃其人,近日在后宮也算略有薄名,魏塱登基以來,以三年喪期為由未納妃嬪。底下人也乖覺,皇后是霍家女,皇帝椅子都沒坐牢,誰還敢打起了兒女親家的主意不曾。
待到守孝日滿,魏塱也算羽翼漸豐。但三月初霍家還未顯頹勢,自然進到宮里的,除卻民間進獻的天人之姿,別的與霍家大多不是外人,只是關系深淺而已。
此等境地,魏塱維持著對霍云婉一往情深的美名,少有加封哪位姑娘,直到雪娘子脫穎而出。確然是美的令人神魂顛倒,又是皇后送的,陛下英雄難過,實屬尋常。
至于別的,皆是泛泛而已,直到那夜霍云旸死訊傳回京中,當夜侍寢的女子,正是今日蘭妃。第一個晉了妃位,皇帝還特意交代人擬了個小字,沅芷澧蘭,盛茂芬芳,這恩寵,也算獨一份了。
可這恩寵,短短兩月不足,她既不知因何而起,大抵也不會知道因何而沒。
上回與雪娘子一別,霍云婉豈會讓自己久困深宮。黃續晝瀕死之際,消息就已經傳到了長春宮里。
趕巧了,按霍準的死期,差不多正是尾七之數。具體是也不是,差個幾天不甚要緊,難得她真心謝了自己父親一回。
皇帝確然下令讓皇后在長春宮里清修,但并沒說不讓皇后踏出宮門半步,只是霍家事以來,皇后自己不曾出去過罷了。
今日突然領著兩三姑子要去御花園剪些供佛花枝,似乎并無逾越之處,幾個太監端得不敢攔著。
蘭妃是被雪娘子請到御花園的,一個有孕在身,一個皇帝新寵,都不太受別人待見,湊在一處免些寂寞。蘭妃自己也樂于親近,順便替自己沾些孕氣也未可知。
趕巧二人與皇后湊在了一處,三言兩語起了嫌隙,皇后到沒說什么,反是跟著的下人出言譏諷。蘭妃并不張狂,就事論事辯了幾句,那宮人竟沖上來打人。
這一拉扯,霍云婉便擺起了皇后的架子,要將蘭妃治罪。一個是余威尚在,一個是天子心尖,太監誰也不敢偏幫,只能急急去傳話。
丫鬟尋了把椅子,霍云婉坐著在等,雪娘子已經讓人用轎輦抬了回去,蘭妃還不卑不亢的站著。在她瞧來,自個兒與雪娘子喜歡哪朵,皇后便命人剪去哪朵,分明是有意挑釁。
便是掌了鳳印,也不能如此欺人。何況誰不知道霍云婉是罪臣之女,皇帝再是顧念舊情,總要有個理法規矩。
她等的皇帝沒來,來的是霍云婉在等的小太監。
蘭妃瞧著那小太監與皇后耳語幾句后,皇后便懶懶起了身,與她雙手合十,抱了剪下的花枝垂眸往長春宮的方向而去。二人最后的眼神交匯,她不解里仍維持著堅定,卻瞧見皇后已不復方才威嚴貴氣,真像個修佛之人。
一汪靜水無波,滿目空遠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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