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姈如將身子挪近了兩分,仍是車轱轆話來回滾:“陳年舊事,提它何益,只求落兒從今與我,相互體諒些,也就不枉這幾年情誼。
如今........蘇凔也算修得正果,明明大家皆是圓滿,何以反倒過的磕絆?憑落兒之勢,舉蘇家之財,有什么事兒,是辦不到的呢?”
薛凌笑道:“你說的是,但你知道的。我曾......在安城放過一把火,本不值一提,孰料一日江府置喙,還以為是夫人告知,難免與夫人生分。”
蘇姈如委屈瞪她,又飛快收了表情,轉開臉去:“這可冤了去,這陳芝麻爛谷子,哪個年頭,我自個兒都忘了,翻出來作甚。”
薛凌嘆了嘆氣,道:“是啊,但江府言之震震,我想著那件事唯有夫人得知,難免被蒙蔽了兩日。現靜下心想想,安城之事,夫人也是當事人。便是旁人提及,保不得還要刻意遮掩一二,哪會主動提及。”
“落兒可是有了心結”?蘇姈如又轉回來盈盈似水盯著薛凌,好一會“噗嗤”笑道:“小姑娘家成日傷春悲秋,怪好玩的。
方才你與我說文武之道,我是不了解。可這朝堂上的消息,我總聽得一些。莫不是,落兒聽說平城老爺因無糧而撤兵,就將罪孽可勁兒的往自個兒身上攬?
這可真是天不落雨,你上趕著往自己腦袋頂兒上潑水呢。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我都懶得與你當個笑話講,又怎會巴巴的去與江府邀功。
你呀,好起來,看什么都好。這一不好了,看別人不好也就罷了,看自己也不落好。這不就是小姑娘心性么,世上日子哪能這般過。
須記得,但凡自個兒做的”。難得見蘇姈如臉上有了厲色:“什么都是好的。”
薛凌似不覺,還是那般淡漠笑著道:“夫人說的是。”
蘇姈如又復先前嬌媚,軟語鶯喉勸解:“人若是瞧自個兒好了,再瞧身邊人,又能糟到哪兒去呢。”
薛凌依舊稱是,這一兜子碎嘴下來,臨近中午。她原想著近幾日來壑園的人中,應屬永樂公主難纏些,不料竟是蘇姈如搶先登門。
等二人話匣子到了盡頭,薛凌循著在江府的恭敬,起身對著蘇姈如說“受教”,又溫聲留人用個便飯。不想蘇姈如說尚有別事忙,改日再來賀喬遷之喜。
薛凌再沒多留,一路送著人到了門口,貼心替蘇姈如掀了馬車簾子。可能這舉動屬實過于反常,蘇姈如笑的都有點勉強。
車輪子在滾,薛凌尚追了兩步,在車窗處與蘇姈如難舍難分,道是“夫人一席話,解了這多日疑惑”。
然馬車一走出視線,她即揚了手,待薛瞑站到面前,吩咐道:“你盯著這人,看看她是回蘇府,還是去江府。”
薛瞑應聲不見人影,薛凌回了住處隨即喚來逸白道:“看模樣,蘇姈如是鐵了心站到江府那頭去。得扯個謊,讓他二人留個結在那。但留不留得住,卻是未知。
我身邊那個人,是江玉楓送我的,不太可靠,你幫我盯著些。若是他今日與江府之人來往,回來與我說一聲。”
逸白稱是,忙安排了人去做。薛凌蹙眉站了一會,方回自己屋。
午飯用了不久,薛瞑就已打道回府,道是“蘇夫人直接回的蘇府,沿途未與任何人來往”。又道:“恐她回府再遞消息,我特意多候了些時候。不過一人之力,只瞧的蘇府正門無人進出,別的地方目之不及。”
薛凌笑笑揮了手,示意自己已曉。她當然知道蘇姈如的馬車不可能去江府,除非蘇姈如活的不耐煩了,想早些一了百了。
就算真個有火燒眉毛的事要跟江府商議,那也得是回了府上另辟蹊蹺暗地里去,又怎么可能大咧咧的去讓薛瞑瞧見。
說試探薛瞑也不盡然,這么件微末小事試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說是個輕微敲打。
在江府那些日子里,薛凌知弓匕是隨時候在江玉楓身側,想來薛瞑對自己也是如此。
那自己與蘇姈如的對話,他該聽得清楚。如此蘇姈如剛走,自己就變了臉色,薛瞑肯定知道自己要對江府不利。若此人......心還在江府,倒不如....早些等其漏出馬腳。
不過,在他回來之前,逸白已經搶一步報了薛凌,說是薛瞑并未趁此趕緊往江府傳個什么話,大小是個好消息。
好就好在薛瞑肯定是沒去,他去了,逸白必定巴不得將人趁機除掉。但更好的,是逸白沒刻意誘騙自己,連句棱模兩可的話都沒有。
不管這些人是真的忠心也罷,還是謹慎也罷。終歸暫時來講,這兩人,尤其是逸白,可以先用著。畢竟謹慎,意味著人聰明。跟聰明人打交道,遠比跟蠢貨好。
薛凌落筆,自個兒忍不住發笑。
她想江玉楓等人怕自己,蘇姈如也怕,霍云婉么,也不是不怕。偶爾念起年,還當自個兒有通天徹地只能,可現下想想,沒準也是因為自己是個蠢貨呢。
蠢貨行事反復,舉止全憑喜好,根本無從猜測,更莫談駕馭。但聰明人好,聰明人講利弊。
而利弊,細心想想,并非難事。
她抬手,續上“薛凌念安”。歪頭看了好一會,認為以拓跋銑之才,應該不至于錯會字里意思,這才收了筆。
拾起紙張,往上哈了兩口氣,隨之擱在一旁,等著墨漬干。至于何時遞出去,還沒個定論。不過這信,肯定是要遞出去的。
“晚間吃什么”?她沒抬頭,對著空蕩蕩的屋里發問。
薛瞑跳出來,頷首道:“我去幫小姐姐問問。”
“且等等,你吃過逍遙死嗎?”
“嗯”?薛瞑不解。
薛凌另鋪了一張紙,拿著鎮尺熨開,閑話般道:“我曾與江府的人共事,他們每次賣命之前,都得吃一粒丸子。”
她抬頭,燦然笑道:“據說,叫逍遙死。若是不幸落入敵手,可以求個痛快。”
薛瞑與她對視一瞬,忙垂下目光道:“我沒有。”
“這樣.....”薛凌又低頭去捋紙張,另一只手拿了筆。薛瞑見她好半會不說話,退去問了丫鬟。
片刻后再回來,跟臨江仙里小二似的報了一長串菜名,完了又道:“小姐若不喜歡,可提前吩咐,我著廚房再換。”
一篇百家姓已臨完,薛凌心滿意足拎起來,笑道:“不用了,就這些,極好。我讓你備的那些物件,都有了嗎?”
“都有了。”
“那極好,你替我往江府傳句話。就說,牢里有個人,不該活著了。
但是死之前,我想親自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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