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宣和六年,第二十七次唐刀大會。就在冷畫山和柳沉滄激戰之時,尹笑仇不顧自己身上塵霜血之毒未解,奮力沖上前去,與冷畫山聯手對敵。而慕容海則掙扎著來到莫落面前,一群丐幫弟子正圍在他們的幫主身邊,卻是一籌莫展,里面就有時任丐幫南長老的羊裘,以及北長老魯群鴻。
“讓開,讓開,我是洪景天的弟子,我來給莫掌門看一看!”慕容海服下了莫落從柳沉滄那里拿來的解藥,身體已經恢復了一些,抓住莫落的手腕。丐幫中人大多聽說過煙瘴枯叟洪景天的大名,紛紛讓開。
莫落躺在地上,口中止不住地吐著鮮血,已經浸透了外面那件嶄新的衣服,領口和連襟上繡著的一枝白色的梅花,已經被染成了鮮紅。
“還是……弄臟了。”莫落已經抬不起頭來,嘴里說著什么。慕容海熱淚盈眶,道:“莫掌門,你先不要說話。你為了救我們身受重傷,慕容海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要救過你來!”說著,將莫落身子扶正,解開外衣,露出脊背上那數道駭人的傷口。
就在剛才,在眾人眼花繚亂的交手中,白光風聲卷起陣陣風沙漫天。面對莫落如劈波斬浪一般的刀法,百招之后,柳沉滄已經節節敗退,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魯群鴻激動得要跳了起來,搭著羊裘的肩膀道:“羊長老,幫主什么時候練就這一套刀法,你常跟隨左右,也不跟我說一聲。”羊裘道:“幫主也是新近些天才創造完善的。不要說你了,我都是第一次看到!”
想要騰出手來放塵霜血暗器,卻是此此都險些被斬斷手腕。及到二百招之后,柳沉滄只覺肩上一沉,膝蓋已經同時被莫落刀中腿踢中,不由得轟然跪了下去。
“嗤”的一聲,柳沉滄咬著牙,運足全身內力,竟然用皮肉擋住了莫落這一刀,只是被割破了衣服,身體并未損傷。
魯群鴻大叫可惜:“幫主是不是換刀了,若是用日月彎刀,怎么會砍不死這家伙?”羊裘道:“不知道,幫主那對日月彎刀和平常的刀看起來并沒什么區別,也許是幫主手下留情吧。”魯群鴻不屑道:“除惡務盡,幫助怎么會手軟?”
旁邊四岳掌門,在和柳沉滄的激戰中,除恒山派了緣師太外,各自都受傷不輕。新任華山掌門不久的方羅生撫掌大嘆:“莫掌門,你快補上一刀,殺了這個陰險小人!”
然而,這一刀沒有殺死柳沉滄,莫落的手倒是猶豫了下來,忽然心中發念道:“這柳沉滄雖用暗器,可想來是初入中原不懂規矩,也算是一位難得的武學奇才,就這樣殺了實在可惜。況且我今天剛和梅兒重逢,豈能再開殺戒?”
想到紀梅,莫落手中刀倏然一翻,改刀刃為刀背,輕輕磕中了他肩上“秉風穴”。
柳沉滄抬眼道:“你為何不殺我?”莫落道:“雖然是你自己說不用兵刃,可我畢竟雙刀戰你空手,勝之不武。只要你把那什么塵霜血的解藥給我,救了尹莊主和慕容兄弟,我就解開你的穴道,放你一馬。”
柳沉滄低頭不語,場上已經叫好聲如雷:“莫幫主不但武功高超,而且武德更勝,當推為本次大會第一!”各派相對贊許,都是心服口服。
恒山派掌門了緣師太將手中拂塵一揮,念道:“柳沉滄,你年紀輕輕,鬢見斑白,可見心有孽障。何不就此了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柳沉滄周身一顫,莫落也不等他開口,向他袖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一聞,兩枚朱紅的靈丹芬芳撲鼻,正是半緣丹,放到柳沉滄面前問道:“這是解藥嗎?”
柳沉滄點點頭,莫落將解藥交給尹夫人,回頭看看柳沉滄,指尖一動,解開了他肩上的穴道:“這也算是你交給我解藥,饒你去吧,以后切不可再行如此奸詐之事。”
見柳沉滄垂頭答應,莫落心中一陣舒暢,也來不及答謝眾人奉他為大會第一的呼聲,收刀入鞘,轉身便要離去。
“梅兒,我這就來找你了!”莫落心頭涌上一陣甜蜜。
“幫主小心!”莫落一陣驚愕,只覺脊背一陣冰涼,自己后背已經被捅入了致命的刀刃,接著便是一陣瘋狂的刺搠。莫落用最后一口力氣反身一刀,背后的柳沉滄側臂跳開,手里還拿著一把滴血的匕首,臉上是瘋狂的大笑,傲然看著憤怒地沖上來的人群,紅光一閃……
“莫幫主,莫幫主!”慕容海用盡了自己的畢生所學,可莫落背后中了十數刀,五臟六腑全都破裂,脊骨也被刺斷,不要說慕容海,就是洪景天親自來,只怕也回天乏術。
“柳沉滄跑了!”場上的人忽然驚呼起來。慕容海扭頭一看,只見冷畫山扶著尹笑仇落在地上,周圍黃煙四起,柳沉滄已經不見了蹤影。魯群鴻性烈如火,提起莫落丟在地上的雙刀便追了過去,羊裘抹干眼淚,也柱起竹棒,帶領丐幫弟子紛紛前去追趕。
在紛亂的人群中,慕容海抱著莫落漸漸冰冷的身體,痛哭不止,卻是無能為力。
“慕容兄弟,我……我求你,你一件事情……”在彌留之際,莫落感覺出旁邊的人正是剛才橫空出世擊殺朱蕩山,為報妻仇忍辱負重的慕容海,掙扎著褪下腕上的一個梅花鐲子,交到了慕容海的手上。
慕容海擦干眼淚,接過銀鐲道:“莫掌門你說,不管什么事情,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幫你辦到!”莫落點點頭,撐著最后一口道:“我的……妻兒,她們,她們……”
眼見莫落說話的聲音漸漸微弱,慕容海焦急道:“你是要我找到你的妻兒嗎?她們在哪里?她們在哪里啊?”
“梅……梅……”莫落眼中閃過最后一絲光彩,手指一顫,沉沉地落了下去。慕容海大哭道:“莫掌門,你這是要我去哪里找啊,是梅州,梅嶺,還是哪里啊,在哪里啊……”可無論他怎么呼喊,莫落卻再也叫不醒了。
“那幫叫花子去哪里了?”歸海莊外,大雨瓢潑,齊堯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對葉斡道:“葉堂主,那幫叫花子仗著人多,在集鎮里拐來拐去,已經找不到了。”
葉斡皺皺眉頭,看了看手下,并沒有什么人受重傷,思忖道:“罷了,這只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他們想引開我們,然后去救慕容海等人,如意算盤打得挺好,只是太過不自量力。”
這時,一名血鷹幫弟子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道:“堂主,院中出現了一個地洞。”葉斡一驚道:“什么?”大叫不妙,連忙帶人回莊。
跑著跑著,葉斡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齊堯道:“你們高副堂主干什么去了,怎么沒見到她?”齊堯道:“高副堂主之前說接到了什么密信,帶著風花雪月四人走了。”葉斡不滿道:“什么密信這么重要,也不來打聲招呼。”聲音漸漸隱沒在了雨聲中。
此時,兩條街外的一個破院中,羊裘帶著一班弟子,正守著一口枯井,眼巴巴地向里面看著。喬長老焦急道:“幫主,他們已經發現了地道,這梅姑娘怎么還沒出來?”滾地五龍也是著急萬分,羊裘眉頭擰在了一起,并不回答,可心中卻也實在是焦急。
“砰砰”兩下,枯井下響起了預先定好的暗號。眾人大喜,連忙七手八腳地搖轆轤,吱呀吱呀幾聲響后,一個巨大的竹筐升了起來,里面坐著渾身濕透的梅尋,兩只手腕上各自戴著一枚銀鐲,發著淡淡的光華。
眾人見只有梅尋一個人,都是愕然,正要詢問,梅尋從竹筐上走下來,一揮手斬斷旁邊的繩索,一塊千斤巨石順著事先搭好的斜坡滾入井中,震得腳下地面抖動了一下。這樣不管是誰,也決然無法通過這個地道了。
羊裘愣了一下,問道:“梅姑娘,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梅尋似乎有些恍惚,雙腳踉蹌了一下,跌坐在井沿上,伸手抹了一把臉,恢復些神志,便將方才的所見講了一遍:慕容父子受到威脅,趙鈞羨雙腿俱斷,尹柳和柴排福不肯離去。
眾人聽了,沉默之中,無不咬牙切齒。梅尋晃晃腦袋,迫使自己清醒過來,站起身道:“柳沉滄需要歸海派,所以并不會對他們下手。慕容掌門的意思,是想讓我們暫時按兵不動,無論是青元莊還是朝廷,都暫時不要說什么,等趙少掌門的傷好了,再做打算。”
眾人雖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如此。梅尋繼續道:“另外,慕容掌門托我帶一句話給羊幫主:天下丐幫本一家,強分南北,無非是寒眾人的心罷了。”
這話一說,羊裘和幾位長老都沉默了,梅尋道:“羊幫主,我雖然對貴幫之事不太了解,但也曾聽說過,當今黃河派掌門魯群鴻,原本是與您齊名的丐幫北長老,如今卻為何自立門戶?若是丐幫還全盛之時,怎么會讓血鷹幫如此猖獗?”
羊裘沉默不語,孫長老嘆了一口氣,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丐幫自大宋開國之后,便分設了南北長老,分別統領遼國和大宋的弟子,羊幫主和現在的魯掌門,便是上一任的南北長老。那時候莫幫主尚在,我丐幫行俠仗義,天下皆服,武林中人,誰不稱贊?”
喬長老忍不住插嘴道:“是啊,原本按照莫幫主生前之命,羊幫主該當繼任,我們三個還有魯群鴻擔任四大護法長老。羊幫主說,應當先找回丐幫失傳的掌法和棒法,重振丐幫為第一要務。可魯大哥一定要先去找柳沉滄,為莫幫主報仇,最后也沒有談攏。魯大哥一氣之下,就帶著一班兄弟們,自立了黃河派,從此丐幫一分為二。”
羊裘搖搖頭道:“群鴻性子太過火爆,柳沉滄武功絕頂,慕容掌門和尹莊主追查這許多年也沒有眉目,我丐幫若不自發圖強,又焉能報得此大仇?”
“莫落,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梅尋突然發問,讓丐幫的幾人有些意外。三位長老中,以喬長老性格最為火爆,不禁動氣道:“梅姑娘,你怎么能直呼我幫幫主的名字?”
徐長老最為年長,思慮也就周全些,攔住了想要打架的喬長老:“莫幫主胸懷疏蕩,義薄云天,令武林群豪仰慕,黑白二道俯首,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漢。”喬長老道:“是啊,我初入丐幫之時,便是蒙莫幫主大恩救命,否則焉能有我的今日?”盡管莫落已經去世,但丐幫眾人至今追念其遺風,每次提起,仍忍不住多說兩句。
“那他可曾說過,自己有過妻子兒女嗎?”梅尋似乎對這些并不在意,幾人都不知道她在沒頭沒腦地問些什么。徐長老微微一怔,回想道:“妻兒應當是沒有,但莫幫主初入丐幫時曾是我的弟子,似乎聽他提起有一個什么女子,兩心相悅,后來又分開了。”
羊裘若有所悟道:“沒錯,莫幫主曾經說過,這能解天下蛇毒的紫金蟾,便是他替一位家在臨安的友人求來的。我曾經半開玩笑問是不是哪家姑娘,幫主當時的表情有點怪。”
眾人紛紛議論,南派丐幫弟子經常跟隨莫落,似乎都回想起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您為什么這些年來都在自己尋找,丐幫眾人居然都不知道?”梅尋接過慕容海遞過來的銀鐲,聲音顫抖。
“哼,莫幫主剛剛過世,他們居然就內斗了起來,我才懶得同他們說半句話。再說,我曾經問過魯群鴻,他說莫幫主沒有妻子兒女,想來是莫幫主為了保護你們母女,沒有讓旁人知道,我也就沒再聲張。”慕容海憤慨之中,卻又悵然自責,“只怪我太過莽撞,這些年來找遍了梅州、梅嶺、黃梅、梅園,所有帶梅的地方我都去過了。居然都沒有想到,‘梅’原來竟是名字。”
慕容海的話在耳邊響起,梅尋苦苦一笑:“原來如此,生死、別離、巧合,居然都是命中注定!”說著,轉身便要離開。羊裘問道:“梅姑娘要去哪?”
梅尋道:“我去看看凝煙妹妹的孩子,剩下的就請羊幫主費心了。”說著微微一拱手,縱身翻過了圍墻。以她的身手,在場人中自然誰也追不上。徐長老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覺得,這姑娘眉眼間,居然和莫落有點像。”
梅尋失魂落魄地走著,那久久不愿意回想的記憶又在眼前浮現:十一年前的那個夜晚,滿臉都是疤痕的母親站在破敗的窯洞口,雙眼的淚水早已經流干。年幼的梅尋咬著牙道:“娘,你別等了,那個人他不會來了,他不是我爹!”
紀梅固執地搖了搖頭:“不會了,你爹今天早上來過了。他說了,他要去做一件大事,做完了就來找我們娘倆,帶我們一起走,我們一家人,永遠不分開……”
“救命,救命啊!”梅尋正自沉思,忽然聽到垂死的呼救聲,抬起頭來,被眼前的一幕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拔刀出鞘,跑了過去。
那間早上還好端端的客店,現在已經成血流成河,門口躺倒著丐幫弟子,身子被絲線以古怪的方式系在了一起。屋里全都是血肉模糊的尸體,幾乎找不到一處落腳的地方。
“救命!”一只血手抓住了梅尋的裙擺。梅尋低頭一看,是被砍去了半截身子的老賊毛。梅尋急道:“孩子呢,秋剪風呢?”老賊毛掙扎著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些什么,卻轟然倒在地上,已經是死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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