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樓道:“木靈前輩客氣了,倒也不必如此。”左臂向中間一撥,化開此掌,逼得木靈縮拳后退,卻正好送進斷樓以逸待勞的右掌中,給他輕輕捏住,隨即撒開,不讓木靈難堪,算是還了他相讓之禮。這一擒一放看似簡單,但拿捏精巧,絕非易事,前排看得清楚的,忍不住拍手叫好,忘了這是和“血鷹幫”的敵對,全當成了一場比武。
木靈本也沒指望這招頂什么用,贊道:“好身手,下一招枯藤纏樹,攻你頸后、下腰!”雙臂忽軟,似兩條藤蔓一般,以絕不可能的方向扭動,竟然攻去了斷樓的身后,完顏翎忍不住道:“老頭,你看不起圖魯嗎,他就算眼睛看不見,也用不找你在這里可憐!”
斷樓心知完顏翎是在維護他的尊嚴,他雖然不介意別人說他眼盲,但嘗嘗自忖絕不輸與任何健全之人,便道:“木靈前輩只管出手,不然在下就算勝了,也叫人恥笑。”
斷樓本是一番好意,可在木靈聽來,卻是對他峨眉五脈拳法的極大侮辱,登時怒道:“小子,我今日若是輸了你,那木靈就自廢武功,也不當這峨眉派的長老了!”斷樓道:“非得如此嗎?”木靈道:“少廢話!”臂骨一陣大響,拳風驟然凌厲,帶著極大之力向斷樓攻去。
金木水火土五行中,木最具靈氣,且兼具其他四行之息,因此木靈在峨眉五老中,內功最為淳厚綿長,拳法柔中帶剛,變化無窮。外人看來,時如春華葳蕤,時如秋風掃葉,內息忽冷忽熱,拳力源源不斷,招與招間竟毫無斷闕之處,已到了內外并修的絕妙境界。
沙吞風看著,自度遠遠不如,大嘆道:“中原武林怎么有這許多高手?”他本是西夏一等一的高手,柳沉滄收服他之后,也量才使用,很少派他去與什么真正的高手對戰,現在大開眼界,不由得生出了無名的妒火。
斷樓道:“那就得罪了!”運起道化無極中“大有若無”的心法,雙掌在面前轉一個圈,便似懷抱了一個深淵,將木靈的拳力漸漸積蓄,突然輕喝一聲,反震出去,便如一座大湖在山洪暴發時儲滿了洪水,猛地里湖堤崩決,洪水急沖而出,將木靈送來的拳力盡數倒回。
木靈方才一共打了十三拳,這一下便是將這十三拳的力道歸并成為一掌拍出,世上原無如此大力。頓時院中烈風四起,便是最不懂武功之人,也知道木靈倘若受實了這一下,勢須立時全身骨頭一齊折斷,連血也噴不出來,當場成為一團血肉模糊,死得慘不可言。
此時木靈內力被斷樓掌力所粘,已經無可閃避,旁邊峨眉派的弟子知道上去也是枉自送死,個個手持兵刃,已經準備好了待會兒一擁而上,為木靈報仇。
可是,斷樓輕輕一笑,雙手一起一伏,那些在一旁看熱鬧的血鷹幫弟子忽然齊聲大叫,暴風突然而至,站在院中的幾十人像是稻草一般飛到了天上,七零八落地掉下來,摔得哭爹喊娘。再看時,木靈呆呆地站在原地,除了袍袖飄蕩之外,人卻安然無恙。
木靈臉色青中泛白,繼而“啊”的嘆出一口氣。他不知道斷樓是怎么將掌力方向斗轉,只知道是一種自己絕不可能達到、甚至于不可能理解的武學境界。立時萬念俱灰,這五十多年來的勤學苦練、江湖雄夢,全都成了一場幻影,緩緩道:“敗了,服輸,說話算數。”說著左手猛地抓住右腕,便要將自己手臂折斷。
完顏翎看在眼里,頓時覺得這老頭還不錯,叫道:“圖魯!”斷樓立刻伸手,輕輕拂過木靈腕上穴道,使他不能再用力。木靈怒道:“老夫寧死不辱,你這是做什么?”斷樓道:“在下只不過是將前輩的五脈拳收蓄返還而已,故而才有些力道,若是換了別的武功,決然勝不過前輩,您又何必如此?五脈拳兼收五行,臟腑皆動,只不過略少了些陰陽二氣的變化,還待前輩再去發揚光大呢。”
木靈聽著,心中登時一片澄明。他們修煉五脈拳法,雖然已可說是上乘的武功,可練到后來,終覺有一個大關口無法突破,苦思不得其解。原來是過分執著于五行單一的增進,忘記了調和身體內陰陽二氣,故而威力有限。這一下被斷樓點破其中關鍵,不禁感激道:“閣下不但神功卓絕,見識更是非凡,老夫領教了。”斷樓還禮道:“不敢。”
峨眉派眾人聽著,覺得斷樓明明大勝,卻還在言語中維護峨眉派,可以說是武德更勝武功,火靈和土靈也是低頭汗顏。峨眉五老中的金靈長老沒有來,上下以木靈為尊,既然他都這么說了,均覺不便再向斷樓出手。
齊堯道:“木靈長老,峨眉派是打算袖手旁觀了嗎?”木靈道:“齊掌門,這位段大俠宅心仁厚,實在不像是血鷹幫的兇惡之徒。依老夫之見,這場糊涂仗實無必要再打下去,不如先請尊師出山,當面對質,到時真假立判,除惡揚善,我峨眉絕不啰嗦。”
這番話說得公允,大家紛紛點頭。齊堯正要說話,葉斡卻道:“掌門,峨眉不是信不過我們,只是找個臺階下而已,何必動氣。”完顏翎喝道:“葉斡,你真是卑鄙!”葉斡道:“葉斡?我不過是姓葉而已,你們躲在一張假臉后不敢見人,難道不更卑鄙嗎?”
斷樓和完顏翎聽著都是一驚,卻心有靈犀,同時笑了一聲,伸手揭下假面:“真是,好久不見,今天非要殺了你不可!”沙吞風一雙眼睛快要瞪出來了:“你,你們怎么……”眾人見他們戴著假臉,都是“咦”的一聲,頗為驚訝。
葉斡面帶微笑,并不驚訝,顯然早就認出了他們:“果然是你們,血鷹幫碎風堂堂主葉斡、拈花堂堂主呂心,居然也不敢自認身份!”他竟然反咬一口,尹柳氣得俏臉通紅:“你胡說,你才是,你才是!”葉斡并不理她,故意提高了音量道:“這人勝過了木靈長老,不知誰又能將這西南武功第一的名號奪回來呢?”
這一番出言挑撥,人群中倒有不少躁動了起來。葉斡和呂心雖然出名,但血鷹幫畢竟行事詭秘,在場人都沒見過。可“西南武功第一”的名號卻是實實在在的。正如木靈所說,這本就是一場糊涂仗,那再糊涂一些又有何妨?不過,大多數人自度不能勝過木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上前。
立時,三個人同時跳了出來,同時喝道:“小子,我和你過幾招!”人群中一聲喝彩,都道這三人有一戰之力。慕容海一打眼,認出他們是被稱為“千刀”“千劍”“千槍”的彭通、趙之敬和隋文遠,雖然相互并非友人,但因都出手極快,便得了個“嶺南三千”的稱號,名頭竟不弱于峨眉一派,哼道:“憑你們幾個,也來出丑嗎?”
三人此次同時跳出,純屬巧合,口中一喝,刀劍長槍齊出。趙鈞羨不知斷樓的“金剛不壞神功”練到多少,急忙喝道:“你們三人持兵刃對付一人空手,不害臊嗎?”
彭通和趙之敬只當沒聽見,隋文遠卻甚是介意,忽然橫槍一格道:“住著!”將二人的刀劍打開,退后一步道:“那人說得有理,你先去選一件趁手的兵器吧。”
斷樓笑道:“其實原本不必,不過既然這樣的話……拈花堂堂主,你可借我一樹花么?”完顏翎笑道:“好嘞!”手里長鞭一抖,便套成了三個圈,正好卷住旁邊一顆碗口粗、一人高的木槿樹,輕輕一甩連根拔出,滴溜溜拋在半空,被斷樓伸手接住。
隋文遠大怒道:“小子,你用這木棍,是看不起我們嗎?”趙之敬早就不耐煩道:“這么多廢話,管他用什么,誰打贏了他,誰就是西南武功第一!”彭通道:“先到先得!”大刀在半空中劈一個半圓,向著斷樓頂門劈去,另外兩人略一遲疑,也便沖了上去。斷樓道:“請了!”將手中木槿花樹一封,落英繽紛,甚是好看。
數招一過,眾人都是驚嘆,只見刀尖、劍尖、槍尖亂顫,銀影閃爍,化作數十個刀尖、劍尖、槍尖,其中精妙讓人大開眼界。而斷樓抱著一棵樹,本已笨重非常,招數更加呆滯,東打一下,西砸一下,不成章法,引得眾人一陣嘲笑。
可看了一會兒之后,眾人驚奇地卻發現,嶺南三千的兵器不管如何騰挪劈刺,不但半點沒攻進斷樓雙手間的門戶,還漸漸籠進了樹枝所揮就的花網中。這是道化無極中的“大智若愚”,看似左支右絀,實則見招拆招,刪繁就簡,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
三人感覺似乎被這花網纏住,大覺不妙,正要后退,斷樓喝道:“來了!”單手直挺,花枝在空中畫了一個圈,不緊不慢,瀟然灑脫。只聽“錚”的一聲響,刀劍長槍戛然而止,擰成一團,全都絞在了木槿樹的花枝中間。斷樓也不待他們脫手,一推一拉,內勁便如波濤洶涌般推出,連人帶兵器拉了過來,輕輕一挾,刀劍俱斷,長槍卻完好無損,乃是斷樓為了答謝隋文遠不肯欺他空手的一番義氣。
三人驚呆了,一時想不通這是什么道理。此時木槿樹上大多已被削得光禿禿的,卻正好剩下頂上一朵花,開得甚是嬌艷欲滴。斷樓循著香氣隨手摘下,遞給旁邊的完顏翎。
忽然,隋文遠大吼一聲,出槍突刺。彭通和趙之敬不防備,慘叫一聲,竟給隋文遠一槍穿胸,同時斃命。這變化突如其來,誰都沒有反應明白,只見隋文遠大聲嘶吼著,拖著槍便向人群中揮舞而去,前排幾個猝不及防、武功又一般的,也登時死在他的槍下。
趙鈞羨見多識廣,看隋文遠眼神迷離,驚道:“是攝心術!大家快躲遠些。”眾人倒也未必信趙鈞羨的話,但一聽到“攝心術”三個字,都是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后退幾步。
斷樓大驚,翻身縱躍,飛出數丈,攔在隋文遠面前,折身伸手,拈指一彈。隋文遠被打中胸前玉堂穴,身子一軟,撲倒在地,沉沉睡去。
斷樓怒不可遏,對著人群中喝道:“是誰在施展妖法?”人群中一個細若女子的聲音道:“又沒有傷你,管什么閑事?”眾人還沒聽出這聲音的來源,斷樓刷得扭頭,丹田一震道:“就是你,出來!”聲音送出如同洪鐘,震得眾人耳邊嗡嗡,心跳加速。
人群中,一個大漢居然真的應聲而出,似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站立不定。有人叫道:“虬風,果然是你!”眾人大悟,原來嶺南三千或行俠仗義,或打家劫舍,總是不拘地盤,和丹霞派結下了梁子,現在他居然趁三人思慮不集中,用攝心術報復,當真險惡至極。
虬風似乎想張口分辯,斷樓又喝道:“無恥!”短短兩個字,如同霹靂爆雷。立時,虬風口吐白沫,竟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面色紅得發紫,臉上肌肉恐怖地扭曲在一起,十分駭人,連他本門弟子都不敢上去扶。
武林中人都知道,攝心術是以眼神、聲音催眠對手,中招之人如僵尸傀儡。可如果內功不如對方,卻有反噬自身之害。這道化無極中的“大辯若訥”,雖只三言兩語,可字字帶著真氣送出,勝過虬風不知多少倍,讓他自食其果。斷樓道:“算了。”氣息忽然平緩,虬風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眼睜睜得大大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完顏翎朗聲道:“你們自己看看,誰才是邪魔外道?”這一問,讓除了假扮歸海派的血鷹幫人之外,都赧顏失語。他們因以為斷樓等是血鷹幫人才圍而攻之,可從動手開始,自己這邊頻頻以多欺少、以白刃對空手,現在又出此卑劣手段,羞愧之余,不禁也對斷樓等人“血鷹幫”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葉斡走上前,招手讓人扶起虬風:“我送虬風掌門去治傷。”轉身離開了,斷樓喝道:“你別走!”快步趕上前推出一掌,立時兩道氣流旋轉著向葉斡背心攻去。葉斡回身,左臂撫右臂,右臂在前面陡然畫了一個圈。
斷樓看見他這般姿勢,怔了一怔,感覺自己送出的氣息霎時被抵消得無影無蹤,一股真氣逆著方向疾沖而來。大叫一聲,翻身跌在了地上。這般內力相沖,竟未發出半點聲響,旁人看得莫名其妙,還以為是斷樓自己摔倒了。
可是,斷樓敗中求勝,忽然右手食指中指一突,一股激流激射而出。葉斡揮臂格擋,不敢戀戰,閃身離開。完顏翎連忙上前,見斷樓徐徐吐出兩口濁氣,臉色漸漸恢復如常:“你看清了嗎?”完顏翎點點頭:“不會有錯的,這也是道化無極!”
兩人起身,正要追趕,忽然一個白袍僧人走出來道:“且慢,施主姓段,不知可是和我大理皇族有什么淵源么?”眾人都認得,這是崇圣寺的天問禪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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