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百虎自然也認出了他們,正驚異時,阮高士袖子輕拂,空中便似有嗤嗤輕響,卻什么東西也看不見。錢百虎知道阮高士暗器厲害,絲毫不敢大意,喝道:“快滾開!”說著,一腳將惠岸踹到一邊,自背后拔出鐵筆,呼呼轉動成一道鐵幕。
鐵幕之中,錚錚之聲微響,似乎有什么東西落在地上。錢百虎也懶得去找,想來也不過是阮高士所發的暗器,必定細如牛毛,沒入草叢中,就是從早找到晚,把眼睛瞅瞎了也未必能找到。阮高士笑著拍拍手道:“錢莊主,好俊的功夫。”
錢百虎不屑同他多費口舌,只是對旁邊的惠岸道:“這一腳不算,你還欠我三拳!”惠岸默默點頭,自顧打坐,口中默念著什么經文,卻似乎不是運功療傷。
錢百虎轉而問二人道:“你們不是血鷹幫的狗腿子嗎?怎么到這里來了?”
正說著,四岳門派等人也趕了過來。阮高士看見柳沉滄,呵呵大笑道:“沒辦法,誰讓兀術元帥比你柳幫主出的價更高呢。阮高士生平只做兩件事,其一是攬盡天下暗器,其二是掙盡天下錢財,柳先生難道不知道嗎?”
柳沉滄冷冷道:“自然知道。阿赫瑪德汗的腦袋,你賣了白銀一萬兩。現在金兀術又花多少錢,來買我的項上人頭?”阮高士微笑道:“大遼的國師,總比那小小喀喇汗的國王值錢些。”柳沉滄道:“只悔我心慈手軟,沒有當時就要了你的命。”
柳沉滄是為西遼賣命,這一點眾人之前或多或少地聽斷樓和完顏翎說過,因此也不覺驚奇,至于什么阿赫瑪德汗,卻是不知所云。
秋剪風奇道:“他們在說什么?”完顏翎道:“我大略聽說過。當年耶律大石西征喀喇汗王朝,卻久攻不下,就是因為城中有一個善使漫天花雨暗器的高手,每每將攻城的遼兵殺害殆盡。后來,耶律大石買通了這個高手,使他暗殺了喀喇汗的國王阿赫瑪德汗。他的兒子易卜拉欣繼位,卻是一個無能蠢材,為了鎮壓作亂的部下,居然獻出了都城巴拉沙袞,自甘作為一個附屬國的小王,投降了耶律大石。看來那個暗器高手,便是阮高士了。”
秋剪風搖搖頭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他們當真是你四哥請來的嗎?”完顏翎一怔,搖搖頭道:“不會的。”嘴上雖然這么說,心中卻不十分確定。
沙吞風呵呵笑道:“柳先生,您可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你之所以留下阮兄,還不是因為你血鷹幫中無人?以前無人,現在那么多奸細臥底被殺,只怕更加無人。若非如此,怎么連你昔日的謀士周若谷先生,都自立門戶,不聽你的鳥話了?”
柳沉滄臉色鐵青,森然道:“我血鷹幫就是再沒落,也論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看來你們此行,便是成心和我作對的?”
沙吞風道:“我等倒也不是如此無聊。只是受兀術元帥委托,來護衛來不及走脫的完顏公主。昨晚先滅五岳,今日再殺血鷹,為他的好兄弟斷樓報仇。這樣一來,你那早就給老子承諾下卻從未兌現的,西夏第一宗派的位子,便可由兀術元帥給我了。現在大金勢大,那新繼位的西夏皇帝李仁孝,也不敢不聽兀術元帥的話。”
錢百虎驀然驚道:“什么,你們是來護衛完顏翎的?”沙吞風應聲道:“正是!錢莊主,數年前我在華山敗于你手,今天再來分個高下!”隨即拍了拍手,黃沙五毒一聲吆喝,立時周圍黃煙四起,無數名黃沙幫弟子從樹林中竄出,已將眾派弟子團團圍住。
阮高士和沙吞風一唱一和,振振有詞,便是了緣師太、尹義等堅信完顏翎為人的,心中也不由得疑竇叢生:“難道昨晚,真的是完顏姑娘下的殺手?”至于其他人,原本就認定昨晚之亂是完顏翎所為,聽到這番話,也不過是更加敲實了一層而已。
見門派中弟子有些騷動,齊太雁高聲道:“眾弟子莫慌,區區蠻夷小幫,奈何不了我五岳門派!”他聲如洪鐘,深有威嚴。不光泰山派弟子,就是別派弟子聽了,也頓感心安,當下不再驚慌,各仗兵刃,向外和黃沙幫弟子對峙。
阮高士輕笑道:“齊太雁,多年沒見,阮高士還真有些想你了。”
齊太雁聞言,怒道:“咄!你這個逆徒,當年我大哥饒你一命,你卻如此狂悖,竟敢直呼師叔的名字!”
阮高士不屑道:“齊太鴻那個沒眼力見的。飛刀蛇鏢,銀針金珠,如此美妙之物,竟給他說得一文不值,還將阮高士逐出師門。當時他就說了,不再認阮高士這個徒弟,也不是阮高士的師父。既然師父都沒有,又哪來的什么師叔?”
泰山派地處山東,深受儒家文化浸潤,對師徒綱常向來看重。聽到阮高士這樣說,齊太雁幾乎要氣炸了肺,卻并未出手相攻,顯然是有所忌憚,更是為大局著想。
完顏翎心道:“原來阮高士曾經是泰山派的弟子,可看起來這當師父的怎么反倒害怕徒弟?定是這個老家伙不爭氣,年紀都活在了狗身上!”
其實,泰山派受孔孟學說影響,大多弟子學成之后選擇了報效朝廷,留在江湖之上的甚少。可即便如此,泰山派仍舊人才輩出,齊太雁也是一頂一的武林高手。只是完顏翎年紀雖輕,眼界卻高,又一向看不慣齊太雁的狗熊脾氣,這才如此猜想。
方羅生和萬俟元卻不認得這個披頭散發的家伙,只是見他如此狂妄,不禁有氣,喝道:“你叫阮高士是么?既然今天擋在我等面前,那就不單單是泰山派的叛徒了。齊掌門,我們來替你收拾他!”
說罷,唯恐柳沉滄又先出手,落得錢百虎嘲諷,當即倉瑯齊響刀劍出鞘,一白一紅兩柄利刃,排云刀寒铓凌霜,祝融劍絲絲熱氣,分取阮高士兩肋。
阮高士大笑道:“胸月寒冰火滿空,玄冥移種祝融宮。妙哉妙哉,且讓阮高士試一試!”說罷飛身直入,搶進了刀劍圈中。
沙吞風見狀,也從屋角縱躍而下,喝道:“錢百虎,你我來斗一斗么?”
錢百虎雄目睥睨道:“再斗多少次,你也還是手下敗將!”判官筆銳鋒突出,直點沙吞風腦門和咽喉,速度快得不可思議。沙吞風喝道:“來得好!”右手揮舞將月牙鏟撥動,同時左手袖中掣出飛盤前頂。當當火星直冒,擋下了這二段攻擊。
沙吞風道:“看好了!”只聽喀喇一聲,他那月牙鏟竟忽而斷成兩截,中間卻由一根鐵鏈相連,形狀制式如同一根雙節盤龍棍,再加上左手飛盤,那便相當于三樣兵器了。
錢百虎一看,便知他是在模仿自己當年鐵筆飛擲輪轉的功夫,冷笑道:“畫虎不成,反類其犬。”也應聲而動,呼地兩道銀光化作三段閃電,手中兩支筆撾拆成了一支判官筆、一支峨眉刺和一柄短錘。雖然無有鐵鏈相連,卻制成了一張光網,霎時將沙吞風籠住。
沙吞風大驚失色,暗道:“我當真糊涂了,這么多年來我勤練不輟,難道他就毫無長進嗎?”雖是這般想,卻仍自信不會輸給錢百虎,喝道:“來吧!”一瞬間短兵相接,兩邊都是暴風疾雨般的攻勢,只聽金屬撞擊錚錚不覺,卻什么都看不清。
程斐見兩人各自交戰,大雄寶殿的門戶洞開,朗聲道:“諸位隨我來!”眾人一聲應和,正要上前,響尾蛇卻高聲道:“誰敢過來?”五人同時取下背上的背囊,縱身跳到臺階上,將背囊一丟,立刻紅煙彌漫,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紫毒蝎道:“這是我黃沙幫秘制赤沙煙,誰敢踩上一點,立刻化作干尸而死!”眾人驚駭,將信將疑,不敢上前。
旁邊方羅生正在和阮高士激斗,回想起當年在華山腳下,黃沙幫便曾突發毒煙,傷了自己不少弟子,急忙喝道:“若嫻,儀方,還有……諸位,切不可亂動啊!”
孟若嫻一直在華山諸弟子中領頭,聽到方羅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喊自己的名字,不禁臉上一紅,心中一暖:“算你有良心,第一個想到我。”
然而,又聽方羅生第二個喊得便是儀方,登時又不悅了起來。扭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臉上紅暈依舊,卻是慍怒居多了。儀方也是臉紅,卻不知又是一番什么心思了。
阮高士笑道:“方掌門,還真是憐香惜玉,阮高士佩服。嗯,尊夫人和這位道姑,年輕時必然貌美,可惜阮高士晚生了”其言語忽然低落,似乎當真深以為憾。
萬俟元斥道:“無恥之徒,還敢顧左右而言他?”呼地一劍,當頭劈下。阮高士側身一閃避開,嘆道:“自古刀行厚重,劍走輕靈,你們倆倒正好反過來。我看那‘雪霜底事論堅白,兒女何知愛軟紅’也當改一改,換成‘堅紅’、‘軟白’才對。”
方羅生暗道:“這人胸中倒有才學。”心里這樣想,手中刀卻絲毫不讓。他的排云刀法登峰造極,綿密中暗藏狠辣殺手。萬俟元的祝融劍法,更是氣勢磅礴、熾烈迅猛。兩人刀劍齊下,數招之內便將阮高士逼在角落,看準時機,驟然落刃,向阮高士雙肩砍去。
阮高士退無可退,忽然雙掌上頂,竟是要以空手接白刃。“鐺”的一聲,那刀劍齊齊在他掌心落定,聲顫如鈴,卻并無半點血液流出。二人大驚,心想難不成這家伙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萬俟元眼前一閃,見阮高士雙掌手心中各有一支長不逾寸的細小之物,穩穩地墊在刀劍之下,驚道:“繡花針?”話音剛落,只見阮高士雙手倏然翻動,以一股渾厚內力蕩開刀劍,指尖攢動,分別以食指和中指夾住繡花針,笑道:“不錯,眼力不錯。”
方才惠岸和尚用水缸做兵器,那是極盡粗笨。阮高士卻用繡花針做兵器,又是極盡精細。相比之下,水缸雖然沉重,畢竟龐大,只要稍微挪動,便可抵擋攻勢。這繡花針卻細小至極,幾乎是風吹得起,落水不沉,要想用作兵器,須得以速取勝。
方羅生和萬俟元都身經百戰,驚異之余,同時想到了這一點,立刻分刃逼近,不給他留有喘息之機。果然,阮高士出手如電,飄忽來去,直似輕煙。在這刀劍的寒光熱氣中,左一撥,右一撥,上一撥,下一撥,竟然是以針為劍,全無半分破綻。繡花針本是女子所用之物,可阮高士使起來,卻全無扭捏作態之意,反而恣意灑脫,宛如詩仙醉酒,吟唱風雅。
秋剪風和阮高士只在歸海莊見過一次,卻對他漫天花雨散金針的暗器手段,以及那句句自呼己名的獨特說話方式印象深刻。
此時,沙吞風和錢百虎在房屋的一側惡戰,只能看見阮高士和兩大掌門的惡斗,驚道:“我只道這瘋書生暗器厲害,想不到近戰也如此了得。”
完顏翎卻道:“空好看,花架子,不頂用的。”
秋剪風疑道:“你說什么?”完顏翎道:“這阮高士打架,向來不圖實用,只管好看。他近戰本事低微,遠還沒到能和這兩位掌門對拼的地步。”
秋剪風的眼力比完顏翎略遜,但也已經不差。經完顏翎這樣一點撥,再仔細看,果然發現了些端倪:阮高士雖然出手清雋依舊,卻漸漸失去了輕靈飄逸只感,變得晦澀凝重。
相比之下,方羅生和萬俟元一刀一劍,則是越發虎虎生威。祝融劍法全靠剛烈取勝,招與招之間轉折明顯,一刺是一刺,一劈是一劈。排云刀法卻連綿致密,一招中又包含了多種后手變化,刺可以變作劈,劈又可以變作挑,玄妙莫測,層出不窮。
阮高士漸露敗象,卻輕嘆一聲道:“你的刀法比他的劍法好看,可惜阮高士不能讓你再使下去了。”萬俟元喝道:“性命不保,還敢口出狂言?”立刻一招“野火燎原”,橫揮而出。
忽然,阮高士大叫一聲,猛地低下頭來,避開萬俟元的劍鋒,將頭發狂甩,披散開來,如同轉起一片黑色的腥風,發梢拂過方羅生和萬俟元的手腕。
兩人原本不在意,卻忽地變色,縱身躍開后退。再細看時,方羅生和萬俟元手上都鮮血淋漓,顯然受了傷。
完顏翎驚訝,脫口道:“怎么回事?”卻見阮高士一身污垢,頭上不少臟發都被油泥黏在一起,末梢卻銳如鋼錐,重重墜下,轉瞬明白,不得不贊嘆道:“想不到他頭發里也藏著暗器,還真是個怪人!”但至于是什么暗器,卻猜不出來。
其實,阮高士的武功雖比方羅生和萬俟元高,但也只是略高。那一下用指力蕩開排云刀和祝融劍,實已是他平生最強的內力了。正如完顏翎所說,雖然姿勢瀟灑漂亮,可撐不過二三十合,必然落敗。
然而,他這一下突然甩發攻擊,當真是出其不意。任誰都沒想到他那油膩粘連、看起來能有幾年沒洗的頭發里,竟然藏著奪命鋒針。幸虧方羅生和萬俟元反應快,及時躲開了半尺,可仍然被劃傷了手背,不得不退回人群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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