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懷玉將手一招,那玉簫聲嘩然軒昂,又戛然而止,落在他的掌心中。穆懷玉低頭略看,眼前陡然閃過一線血跡,卻是從十八年前的夜晚中滴落,而今終于安息在了土地中。他指尖輕按,“咔噠”一聲,從玉簫管中彈出一片薄如紙、白如霜的劍刃。
穆懷玉口中低低念了兩句什么,隨即雙臂一掙,眾人眼看著那條鐵鏈漸漸變細變長,隨即白光一閃,被玉簫劍斬為兩段。隨即又是一砍,將雙腿間的鐵鏈也砍斷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劍刃也完好無損。眾人“噫”了一聲,無不贊嘆這兵器設計的精致巧妙。但想到冷畫山的銀翎針,這玉簫劍也就不足為奇了。
蕭乘川見到這般削鐵如泥的利刃,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向四周一看,瞥見人群中的趙鈞羨,一招手道:“趙少掌門,借軒轅劍一用!”
趙鈞羨萬沒想到他竟會向自己借兵刃,又驚又怒,正要還口,卻聽穆懷玉道:“趙少掌門,借給他吧!義父一生光明磊落,就算是身后報仇,也絕不肯占人便宜!”尹笑仇聽了,點頭贊許。趙鈞羨略一猶豫,便振臂將軒轅劍擲出,蕭乘川穩穩接住。
穆懷玉道:“好!”聲音雖冷,卻似壓著熊熊烈火。他左手一扯,將一身僧袍扯落,赤裸著上身,只見他膚色黝如古銅,肌肉盤根虬結,精壯有力。胸前紋著一只蒼狼、一只白鹿,背后則是蕭乘川方才打下的那枚赤紅掌印,清晰可見。慕容海一怔道:“這副氣力,竟不遜于老夫少年之時。”
見到穆懷玉這副模樣,不少人都心中一凜,暗道:“江湖傳言說,白鳳莊冷天成的義子穆懷玉并非漢人,而是蒙古韃子或者女真韃子,現在看來果真不錯。縱是浸淫佛法多年,一旦動了殺心,仍是這等兇蠻霸道的樣子,日后須得提防些。”
忘空道:“惠岸,你……”穆懷玉道:“師父,徒兒原本立誓,此生絕不會害一人性命。可今日還俗,有一人卻非殺不可!”不待忘空回應,一段簫聲如同風中流水,掌影飄飄,已向蕭乘川擊了過去。
方才在少林寺山門前,不少人都見過了穆懷玉的武功。可現在看了一會兒之后,仍不由得驚呼起來。那柄長不逾尺,寬不過指的玉簫劍,使起來卻如雷霆萬鈞,更夾雜掌影翻飛飄動,于陽剛中不失輕靈迅捷,與之前穩扎穩打、以力取勝的少林武功全然不同。
蕭乘川見周身如有疾電飛馳,咤咤有聲,不由得暗叫失算。他身上本已受傷,不適合使用這般沉重的兵器,可卻依著之前對付穆懷玉的經驗,想著他還會使重拳重手,才向趙鈞羨借來的軒轅劍。可沒想到他竟倏然變招,使起了白鳳莊的武功,而且論掌握的精熟程度,比少林武功更勝。蕭乘川無可奈何,只能催動軒轅劍,護住咽喉、心肺和丹田要害。至于四肢各處,如何被刺傷剮破,如何中掌負痛,卻是已經顧不得了。
葉斡在一旁看著,見蕭乘川節節敗退,心中十分暢快,道:“好!這也是……白鳳莊武功嗎?”錢百虎朗聲道:“不錯!當年我師父博采眾長,創下兩套蓋世神功,女傳碎玉落凰手,男傳雕龍掌。風雨雷電云霧霜雪天,九龍歸一,都是天下無敵的蓋世神功,今日教你們見識一下!”言語中充滿了自豪和夸耀。
他這話雖然是在回應葉斡,可在場群豪都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聽到這等語氣,略有不悅。但看著穆懷玉僧袖飄飄,泠若御風,其中掌法之精妙,實乃平生所未見,卻也不得不承認“蓋世神功”四個字,屬實名不虛傳。
穆懷玉全神貫注,使開“雕龍掌”中的“雨龍式”“霧龍式”和“天龍式”,幾乎腳不落地,盤旋飛舞,著著逼近。眾人只見他四肢齊動,如同一條飛龍在空中,且越斗氣勢越盛,周圍塵土為劍氣掌風所激,團團而起,狀如漩渦。二人相斗其中,頓顯莽蒼金戈之意。
如果說冷畫山的碎玉落凰手,是輕靈飄逸,閑雅清雋的話。那么穆懷玉的雕龍掌,便是氣象森嚴,雍容肅穆,威儀萬千而又全無霸道之意。而蕭乘川鷹爪功的后八式,雖然也儼然有王者之風,可所謂王者,終究是囿于俗世,與這雕龍掌華而不貴的氣度相比,不管威力如何,已經是落了下乘。
冷畫山一開始說不能和穆懷玉共演龍驤鳳儀陣,眾人還不覺多么遺憾。可現在,腦中卻浮現出青云之上,玉龍鸞鳳,吟唱和鳴,不由得心向往之。暗想就算沒有什么相互配合,單這兩套武功加在一起,已足以越過十八銅人、萬川歸海,稱為武林第一陣了。
蕭乘川斗著斗著,雙臂隱隱作痛,腳下幾乎站不穩,這是他入江湖二十余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焦急之下,扭頭看見葉斡和柳丹坐在墻角,登時心生毒計,挑身后退,左臂倏然縮回,疾如黑風般向身后抓去。撈住一個人,迎著那閃爍的白光便推了上去。
“嘶”“噗”,一銳一鈍兩聲響伴隨著驚呼,玉簫劍和軒轅劍穿透了同一具血肉。二人騰出的左掌卻同時僵住了。柳丹大睜著雙眼,手里還拿著那半幅被撕碎的人皮面具。
蕭乘川靜靜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任誰都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柳丹被一輕一重兩柄劍插入雙肺,轉身不得,只能拼命仰起頭,倒過來看著蕭乘川,吃力道:“師父……”一口淤血凝在咽喉,說不下去了。
蕭乘川看著他的眼睛,眼神忽然一動,輕笑贊道:“丹兒,做得好!”柳丹也笑了一下,就此一動不動了,目光中充滿了滿足之意。
穆懷玉手腳冰涼,臉色時而紅漲,時而雪白,眾人都心中暗道:“不要讓他狂性發作了!”只見他用力一抽,將玉簫劍拔出,踉蹌后退。冷畫山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蕭乘川一手捏著柳丹脖頸,一手將軒轅劍緩緩拔出,說道:“他是由我一手養大的,這條命原本就是我的,今日為我而死,也是應該。”手腕一抖,將柳丹丟在了一邊。
在場之人聽到這般無情無義的言語,都出離憤怒了。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養恩大過生恩。世間有不少拋棄親生兒女的父母,卻絕少有誰舍得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柳丹既然是蕭乘川一手養大,他卻如此對待,實在是禽獸不如。便是忘空方丈這般慈悲之人,也連連搖頭道:“罪過罪過,施主深陷三毒,已入業障,只能再入輪回了。”
“四弟!”葉斡終于爬了起來,恍惚過方才的事情:蕭乘川鷹爪抓到自己面前,可不知怎的,自己被狠狠一撞,卻是柳丹給扯了去。他心中不禁閃過一陣疑惑、一陣溫暖,隨即看到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他嘶吼著,拼盡全力騰出雙爪,向著蕭乘川戳去。
以葉斡現在的傷勢,蕭乘川輕輕一掌便能將他打死。可他只是輕輕橫過軒轅劍,錚錚有聲,擋住了這再熟悉不過的一爪。隨即折身在他背后“靈臺穴”一拍,和柳丹丟到了一處。
葉斡全身酸麻,掙扎著爬過去抱住柳丹的尸體。見他胸前開了兩個巨大的豁口,死相比葉絕之更加凄慘駭異,不禁一呆,將頭埋下,泣不成聲。
冷畫山輕輕招手,那三個懷抱樂器的女子走上來,遞過一個包裹。冷畫山輕輕抖開,里面是一件虎繡斑紋的錦袍,披在穆懷玉身上。
穆懷玉眼圈也紅了,愧疚道:“小笙,這件衣服,你怎么還留著?”冷畫山道:“才沒留著,原來那件,在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就燒了,這件是新做的。”穆懷玉嘆了口氣道:“那天你讓我答應你,決不能自尋死路,我……”冷畫山打斷他道:“若你說話不算數,這件衣服自然有別人去穿!”穆懷玉點點頭,握緊了冷畫山的手。
說著,冷畫山抬起頭來,看著陷入重圍的蕭乘川,朗聲道:“不怕,這下咱們聯手,一定能殺了他。”穆懷玉道:“不,我答應過師父,今日只殺一人,那個孩子已經……”說到一半,忽然眼前一黑,雙膝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黑血。
冷畫山慌忙將穆懷玉扶起,見他背后的掌印已現紫黑之色,知是內傷發作,慕容海在旁邊看見,連忙招呼秦松和孫定方,擠開人群,過來查看。
便就這一晃神的功夫,眾人只覺耳邊“嗡”的一響,勁風刮得面頰生疼,再回頭看時,蕭乘川已經不見了蹤影,只見墻外一個黑點。都大怒呼喊,向著山門追了出去。
“屈崎嶇出有路通。野客的也山翁。竹徑的也松風,此江山不換與三公。誰是杰杰,誰是囂囂,誰是同清。若那同胞,則是樵與漁……”在少林寺外的林蔭古道中,一個身背柴擔的中年樵夫,身形佝僂,面容黑瘦。他一邊揮著斧頭,一邊哼著短歌,在松林間回蕩。
“大叔,你好自在啊!”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樵夫抬起頭來,見是一對青年男女,男的英俊瀟灑,女的更是花朵一般的人物,便是斷樓和完顏翎。
樵夫不認識兩人,便道:“孩子,你們要去哪里,是迷路了嗎?”語氣甚是溫和,卻有些呆滯。完顏翎看著他渾濁的眼睛,幾乎想要收回自己方才說的“自在”二字。
斷樓道:“大哥,我們不是迷路,只是這附近有好多人正在打仗,你快快躲開些吧。”樵夫道:“他們打他們的仗,我砍我的柴,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要躲開?”
斷樓被噎了一下,道:“因為……你會有危險啊。”樵夫道:“那不行,今天的柴還是要劈完的。你們不問路的話,那我就走了。”招手唱個喏,自顧挪著柴擔離開了。
斷樓和完顏翎相顧啞然。這少林寺里打得熱火朝天,各種是非恩怨,堪稱近百年來武林中最大的一場劫數、變數。可在這嵩山樵子看來,卻還不如他今日的一擔柴重要。
忽而,兩人又同時笑了起來。斷樓道:“你笑什么?”完顏翎道:“你又笑什么?”兩人卻都不回答,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釋然,挽著手慢慢行走,不由得到了一處山崖下。只見懸泉瀑布,溪流潺潺,鳥鳴清幽,真是一個世外桃源。
斷樓道:“翎兒,這里是哪?”完顏翎道:“這是你死掉的地方。”斷樓頓悟,看來這里便是懸天洞下了。完顏翎停住腳步,認真道:“現在,可以跟我說清楚些了?”
斷樓點點頭,將完顏翎抱起,放在一塊青石之上。完顏翎笑道:“怎么了?”斷樓抬頭端詳著她的面龐,卻漸漸閉上了眼睛,往事如煙……
四年前,斷樓從若瑄那里,拿到了以云華和可蘭性命相要挾的木牌。思前想后,還是要留下來將此事處理干凈,又不想將完顏翎卷入此事,便找到纖羅三姐妹,請他們將那份殘月堂臥底名單謄抄在了自己后背上,并叮囑她們,無論發生什么,都不可將此事說出。
當晚,斷樓在酒水中下了點迷藥,確保完顏翎不會被驚醒,便自顧靜靜等待。
待到中夜十分,屋外響起三聲鴉鳴,便是事先約定的暗號。斷樓翻身坐起,披衣下床,正要推門離開,卻不由得心中一動,折返回去,在完顏翎唇上輕輕一吻,貼心地為她蓋好被角,柔聲道:“翎兒,我走了。”他知道此去兇險非常,巴不得多看完顏翎幾眼,可惜卻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覺到那溫和芬芳的呼吸聲。
鴉聲又起,是在催促。斷樓輕輕走出去,剛掩上院門,便聽到身后一個聲音道:“名單帶來了嗎?”斷樓將名單取出,輕輕揚了揚。只聽嗤嗤聲響,那人似乎想要出手來奪。斷樓冷笑一聲,手掌一翻,那張紙便滑入了袖中,同時運起一股內力,輕輕捉住那人的手腕,向下一壓,那人便跪在了地上。
斷樓的功力何其深厚,這人一招被扣,半身酸麻,動彈不得,只能拼命甩拳,想要掙脫開。隨著他拳腳的揮動,斷樓卻感覺到一股奇特而又熟悉的真氣流動之法,一驚之下松開手道:“浣風紫皇功,你是白虎莊的人?”
那人爬起身來,甩甩手道:“斷樓少俠好見地啊。在下姓路,說起來,咱們也算老熟人了。”斷樓心中暗自嘀咕,他白天通覽名單,卻似乎沒有姓路的,不知是自己漏看了,還是這人潛伏太深,連高舞也不知道。也想不起從哪見過或聽過這個人。他雖然是冷畫山的弟子,可于白虎莊中之人認得的,也只有冷畫山和錢百虎而已。
路威道:“斷樓少俠武功奇絕,在下佩服。”斷樓道:“廢話少說,不是去懸天洞嗎?帶路吧!”路威道:“你還真有膽子,就不怕一去丟了性命,那完顏姑娘哭成淚人?我勸你還是識相些,乖乖地把名單交給我,然后發誓絕不外傳,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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