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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樓斷翎傳-第五十九章 瀟瀟雨歇:迷醉
更新時間:2020-10-05  作者: 雨闕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熱血江湖 | 風樓斷翎傳 | 雨闕 | 雨闕 | 風樓斷翎傳 
正文如下:
斷樓慌了神,腦門發懵,脊背滲出涔涔冷汗,打濕了衣服。他顫抖著伸出手,在完顏翎的鼻下探了探,一下子捂住胸口,長舒了一口氣。完顏翎雖然不醒,但呼吸平順穩定,雙頰紅潤,想來應當無礙。

斷樓看了看四周,叫兩聲道:“雨愁婆婆?”卻一個回應的人都沒有。斷樓暗忖不妙,但左右完顏翎無事,因此倒并不慌張。他先下床將門窗緊閉,隨后扶著完顏翎慢慢坐起來,點她玉堂、神闕二穴,隨之在背后慢慢運功輸氣。浣風紫皇功是斷樓武學的基礎,多年來一直勤學不輟,不過片刻,他便感到完顏翎發際、陽白、印堂三處穴道略有淤堵。

這三處穴道左右對稱,共有六點,處于人體額頭至耳廓的一條線上,雖不致命,但若有所病癥,則會使人長睡難醒。斷樓清楚完顏翎的身體,雖然近來偶有不適,但絕無昏睡之癥,必是昨晚有誰來下了迷香一類的東西,心中惱怒。若非自己有浣風紫皇功和道化無極功護體,只怕也要睡到三天之后方能轉醒。

于是,斷樓暗運神功,緩緩沖開完顏翎的三處六點穴道。大約一炷香的事件后,完顏翎忽然脊背一挺,長長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睛,驚愕道:“我……圖魯?”她下意識地回頭,斷樓將她抱在懷里,安慰道:“昨晚有小人下毒,現在沒事了。”

完顏翎臉上一紅,看看周圍并無凌亂痕跡,這才放心,急問道:“雨愁婆婆她們呢?”斷樓道:“還不知道,咱們去看看。”完顏翎點點頭,正要撐起身子,忽然覺得腦袋一沉,險些晃倒。斷樓攙著她道:“你毒質方解,且不要亂動。”便幫著完顏翎穿好衣服,單臂將她抱在懷中,推門走出去。

得月閣中,靜悄悄的。昨晚值夜的幾位女子趴倒在桌子旁,燈中的油都已經燒干了。斷樓取過一根蠟燭,劃火點燃,四處看看,既無財物丟失,各個房門也關得好好的。完顏翎向里面看過,姐妹們被褥蓋得整整齊齊,睡得正沉。

顯然,來者既不為劫財,也不為劫色。完顏翎抬頭看看那依舊高懸在梁上的白鳳莊、白虎莊鐵令,冷笑道:“有這兩塊牌子在,諒一般的小蟊賊也沒這個膽子,看來他們真的是想讓我們好好睡一覺呢!”斷樓走到門口,見窗戶紙被燙開了一個小洞,一些灰燼落在地上。他沾一些在手上,湊到鼻子間聞了聞,忽然攥拳道:“龍涎香木!”

完顏翎臉色略變。龍涎香木乃珍惜藥材,米粒那么大的一塊便足以使人昏睡一夜,毫無知覺。但因價錢昂貴,因此極少有人將其用作迷藥。而在斷樓和完顏翎之前十年的江湖經歷中,用得起龍涎香木的,也只有……

不過,完顏翎略平靜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淡淡道:“看來,秦檜那家伙不想讓咱們進宮,又忌憚你的本事,這才出此毒計。”

斷樓抬頭看看完顏翎,嗯了一聲道:“看來,秦檜糾結了不少……高手。我們之前要進宮也不是一兩次了,他卻偏偏在昨晚下毒。所以,要么他是知道了姚岳要帶我們進宮的消息,要么……他們就是想在今天對岳飛動手。”他在極度的憤怒下,反而出奇的冷靜。

就在兩人探查的時候,東邊的天空已經漸漸吐白,卯時已過了一半。完顏翎點點頭,說道:“事不宜遲,咱們快走吧!”說著正要推門,卻忽然感覺頭重腳輕,仰面倒下。

斷樓連忙騰出身去,將完顏翎橫抱在懷里,心疼道:“你身子還是太弱,要不咱們今天就不……”說到這里,忽然看見完顏翎目光中閃過一絲黯淡,斷樓心中一動,熱血沸騰,慨然道:“我背著你去,咱們現在就走!”

完顏翎甜甜一笑,點點頭。斷樓看著她蠟黃的臉色,不忍道:“要不,咱們還是先去找羊幫主或者師父他們,你先在他們那里……”完顏翎搖搖頭,勉強笑道:“別為我這點小事亂了主意。咱們都被下了毒,梅姐姐她們會幸免嗎?”

斷樓驚道:“那……師父他們……”完顏翎道:“你放心,他秦檜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動這幾位江湖高人。慕容掌門雖然是個死忠之人,但歸海派可不是好惹的。更別提丐幫弟子滿天下,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把他的腦袋摘了去。秦檜他可不傻,干這種劃不來的事情。”

斷樓聽了,這才放心,問道:“那翎兒,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完顏翎想了想道:“你換一件衣服,幫我也披一件斗篷,咱們現在就去西宮門,但愿姚岳不會有事。”斷樓答應一聲,便去找來衣服,背著完顏翎,沿著小路向宮城奔去。

斷樓腳力奇快,走得又穩,完顏翎絲毫不覺得顛簸。不過一會兒,便聽到一個驚慌的聲音道:“斷樓少俠?完顏公主這是怎么了?”完顏翎抬起眼睛,看見姚岳趕過來,略一點頭道:“姚將軍,你還好嗎?”

姚岳連連點頭道:“還好還好,但也是千鈞一發。昨晚我也擔心有人來投毒,回去之后便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在鼻中塞上棉花睡的。結果今天早上一醒來,發現我的家人仆役全都暈倒了,可真是嚇了一跳。我想兩位會不會也中招,便急忙過來了。”

斷樓點點頭道:“還好,姚將軍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姚岳道:“斷樓少俠過獎了。我在大帥軍中任隨行參謀,整天想的就是怎么預防敵人偷襲,因此習慣了。”說著,連忙招呼二人進宮。西宮的侍衛只例行盤問了一下,見是姚岳領路,也未加詳查。

姚岳道:“兩位,快進來吧。”斷樓略遲疑了一下,便背著完顏翎走進去。姚岳將二人引入一個房間,里面窗明幾凈,華而不奢。姚岳給二人各倒了一盞茶,道:“皇上還要有半個時辰才會出宮,此處是必經之路。兩位稍安勿躁,只待片刻就好。”

斷樓看了姚岳一眼,輕輕道:“多謝姚將軍了。”扶著完顏翎坐下,隨口問道:“趙……你們皇上今天是要去哪?”姚岳道:“這個……皇上出行一向是絕密,怎能讓我等知道?”

斷樓拿著茶盞的手一顫,緩緩道:“原來如此。”完顏翎卻已經一怔,拼命地拉著斷樓的手,吃力道:“圖魯,我們……”似乎想要把他拉出去。斷樓卻巋然不動,忽然將茶盞往桌上一頓,單臂一攬抱起完顏翎,大喝一聲,拍案而起,左掌向門外揮去。

霎時間,數股巨力從斷樓掌間拍出,交錯縱橫,如龍吟虎嘯,這招“九曲回腸”是襲明神掌中他用得最熟練的,可謂信手拈來,饒是姚岳處處提防,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聽門外數聲慘叫,那兩扇門咔咔折斷。外面是十幾名躺倒在地的帶刀侍衛,呻吟不止。

“斷樓少俠,這……”姚岳正要說話,斷樓卻出手快如疾風,一下子捏住了他的咽喉,憤然道:“膽子不小,只是人少了點吧?”姚岳漲紅了臉,從斷樓指縫中吐出一口氣,獰笑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言語雖然輕微,卻并無畏懼之意。

斷樓不答,只是問道:“王貴說,他曾經在洞庭湖邊替一個血鷹幫臥底隱瞞了消息,就是你嗎?”姚岳變色道:“你連這個都知道了?”聲音略帶顫抖。

斷樓咬牙道:“是你出賣消息,害死了我大哥,你受死吧!”姚岳笑道:“我勸斷樓少俠最好別這樣做。這第一,我好歹算你父親當年的舊部,不看僧面看佛面。第二,我是出賣了消息,但我是把消息賣給了你的好四哥,你該找他才對。第三嘛,這其他人都不來打擾,不才稱了斷樓少俠的心意嗎?”

“你……”斷樓此時既憤怒,又驚駭,臉色比姚岳還要紅。完顏翎感到有些不對,拉拉斷樓的衣服,勉力道:“圖魯,別跟他廢話,殺了他,闖進宮去!”

斷樓看看完顏翎,點點頭,正要用力捏碎姚岳的喉骨,外面卻忽然涌進來一群侍衛,身披重甲,手持長戟,圍住斷樓道:“哪里來的賊人,快放開我們將軍。”斷樓待要發作,姚岳卻揮揮手道:“去!這是我的江湖朋友,英雄豪杰。大英雄只喝酒,不喝茶。快,去我房中抱兩壇好酒來,再把門……嗯,把門修好!”

眾侍衛有些奇怪,但聽姚岳如此說,也只好作罷。又有一個侍衛道:“對了將軍,宮門外韓世忠將軍帶著兩個老頭,說要進來,您看……”斷樓道:“帶我過去。”說著將手從姚岳頸上拿開,卻暗暗抵在他的后腰命門穴上。姚岳就算再不懂武功,也知道命門穴的重要,只好點點頭道:“你們都退下吧,我送兩位出去。”

完顏翎搖搖頭,抓著斷樓的手道:“不,不能出去!”聲音很小,卻透著堅決。斷樓低聲道:“我先把你送出去,由韓將軍和師父照看,我也好在宮中行事。”他聽侍衛說兩個老頭和韓世忠在一起,便猜測或許慕容海以其絕妙醫術,已經研制出了龍涎香木的解藥。又或許青元莊中另有奇門武功,使尹笑仇幸免。

完顏翎看著斷樓,定定道:“圖魯,你……你不要騙我,好不好?”斷樓心中一絞,輕輕笑道:“我怎么會騙你,放心吧。”便抱著完顏翎,推著姚岳走了出去。

到得宮門口,果然是韓世忠帶著尹笑仇和慕容海,一見斷樓無恙,而完顏翎昏沉,一喜一驚。慕容海快步上前道:“翎兒姑娘這是怎么了?”斷樓將完顏翎交給慕容海,道:“翎兒她身上余毒未解,請慕容前輩幫忙醫治。”尹笑仇愕道:“怎么,樓兒你不跟著過去?”斷樓猶豫一下道:“此事未曾了結,我還不能走。”

尹笑仇盯著斷樓看了一會兒,嘆口氣,緩緩點頭。完顏翎拉著斷樓的袖口,不安道:“圖魯,你答應我的,對不對?”斷樓笑笑,柔聲道:“等我回來。”輕推開完顏翎的手,毅然轉過身去,隨姚岳返回了宮中,只聽著身后完顏翎的輕聲呼喚,他也不敢回頭。

這宮中侍衛的效率倒是很快,待二人回到屋中時,兩扇門已經修好了。姚岳掩上門,笑道:“剛才誤會一場,不過我還是好奇,蕭公子是怎么識破我的?”斷樓道:“你一邊能將趙構出行的時間說得絲毫不差,一邊又說什么絕密不能探知,當我們傻嗎?不過,你好像也沒打算瞞著我吧?”

姚岳笑道:“原來如此,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斷樓坐在桌邊,見桌上已經擺了兩碗酒,端起來,剛送到嘴邊,眉頭一皺,目光急劇變化,卻又放下了,問道:“血鷹幫……什么時候投奔了秦檜?”

姚岳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什么可奇怪的。丞相大人有遠見,早年讓義子秦熹加入殘月堂,便收羅了不少勢力。令尊以為是在朝廷中安排了一個眼線,實際上,卻是在自己身邊埋了一根釘子。”言語中頗為得意洋洋。

見斷樓不說話,姚岳便繼續道:“斷樓少俠,姚某開門見山,也就不說廢話了。兩國議和,那是天大的好事,可這岳飛非要打仗,那不是要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熱中嗎?所以姚某替丞相大人傳話,希望斷樓少俠不要插手此事。”

“住口!”斷樓再也聽不下去了,憤然拍案而起,那桌上的碗盞顫抖,酒水灑了出來,“就憑你,也配談什么天下百姓?讓天下百姓水深火熱的就是你們,是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岳飛在前方替你們浴血奮戰,你們在這臨安城歌舞升平,又何曾真的見識過什么蒼生疾苦?姚岳啊姚岳,且不說岳飛對你有知遇之恩,你也是在沙場上征伐過的人,這些話還用我來告訴你嗎?我雖是金人,可也知道天下有道義二字,用無辜之人的血來換取兩國和平,那與行尸走肉何異?與禽獸何異?”

斷樓說得血脈賁張,慷慨激昂,姚岳卻始終不動聲色,臉上似笑非笑:“好好好,姚某是行尸走肉,是禽獸,連禽獸都不如。可是你說得這么好聽,你所謂的道義,便是讓自己的父親更加罪孽深重嗎?蕭公子!”

聽到“蕭公子”三個字,斷樓忽然臉色一白,顫抖道:“你……你說什么?”父親,蕭乘川,永遠是斷樓心中的一根刺,隨便一句話,都是解開他的傷疤,讓他疼痛許久。

姚岳冷冷道:“我說得不對嗎?蕭公子,令尊生前一直致力于顛覆金宋,使大遼從中漁利。令尊計謀無雙,于江湖玩弄朝廷,掀起的戰事和血雨腥風何以百計?現在,令尊已經去世,這么多的血債,他的魂魄在地下難安吶!可是現在,他的兒子,就為了成全自己的道義之名,就要讓他更加不得安寧!蕭公子,你良心何安吶?”

“我……”斷樓手腳冰涼,頭腦一陣眩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其實并不屑于這鬼神之說,可一想到父親,心中仍然隱隱作痛。

姚岳繼續道:“好,死者為大,姚某也不好妄議。可斷樓公子,你也要為完顏姑娘想一想啊。你們這一路走下來,分分合合,坎坎坷坷,陰差陽錯,經歷了多少磨難、多少困苦啊。姚某雖然不是江湖人,那也是看著著實佩服啊。現在,你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平平淡淡地過個日子,多么好的事啊。可這兩國要是一打仗,完顏姑娘貴為公主,你們的四哥又是大金的兵馬大元帥,兩位還真的能置身事外嗎?”

姚岳的言語,既溫和,又平淡,卻字字如刀,插在了斷樓唯一的軟肋上。斷樓踉蹌地跌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陣恍惚,他想起了那年華山血色的天空,耳邊似乎還有完顏翎的呼喊。他想起了臨安城那個兇險的夜晚,想起了在夢蝶谷中那潭冰冷的泉水,想起了那次醒來時,周圍只有漆黑的棺木和泥土。想起了一年前,完顏翎那憔悴的面龐……

“你,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斷樓還能勉強保持一點清醒,奮力搖搖頭,“不,是翎兒讓我這么做的,我答應了她的。”姚岳道:“沒錯,這完顏姑娘她認死理,可蕭公子,你這可是為了她好啊。放心,也不用你做什么。到時候完顏姑娘有什么怒火,盡管沖著姚某來就是了。至于蕭公子你,姚某早就幫你安排好了。”

說著,姚岳殷勤地將那晚酒端起來,送到斷樓面前,笑吟吟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蕭公子雖然少年豪杰,但姚某也曾是岳飛帳下一等一的謀士,偶爾斗勝一次,也不算什么丟人的事情。蕭公子是無意中計,無能為力,可不算食言。”

斷樓盯著那酒碗,里面似乎有一個人在對自己招手,看了半天,原來是自己。

“圖魯,圖魯……”耳邊似乎響起完顏翎的呼喊,卻化作了宮中報時的鐘聲。姚岳嘆了一口氣,說道:“姚某言盡于此,皇上馬上就要來了,蕭公子可不能失言于愛妻,請隨意吧。”說著,便要將酒碗倒掉,剛一抬手,卻被斷樓牢牢抓住。

姚岳得意地笑了,斷樓蒼白的手拿過酒碗,閉上眼睛,一飲而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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