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如此思量,手上劍法卻沒有絲毫松懈。此時五岳劍陣雖說以了緣師太為主,可這“長鞭”的銳氣,仍是由方羅生的白虹劍司掌。他手上不斷催動,這陣法也越發干凈利索,似乎從一根軟鞭變成了一條鐵鏈。周圍人不再能感受到劍氣流瀉,卻聽到噼啪、噼啪的聲聲脆響不斷,當真是匪夷所思、凌厲無方。
斷樓跳躍了一會兒,更加束手束腳,似乎周身要害都被圈住,脫身不得。然而,他忽然縱身長笑,朗聲道:“鈞羨兄,小心了!”了緣師太警覺道:“這孩子已入歧途,只怕要對趙掌門不利!”手腕連抖,一連送出去三個圓環,想將斷樓徹底拘住。
然而,斷樓卻似早就料到了一般。了緣師太手臂方動,他便發足向左側疾奔,反而變被動為主動。了緣大異,一時想不清他要做什么,下意識地奮力收劍。可斷樓已經向左,了緣師太卻是倉促間向右撤手。兩股拉力正面相較,她又豈能敵得過斷樓?一時腳下立不住,不得不跟著向左奔去。
方羅生等都是大驚。正如了緣師太所想,這一陣法是模擬水蛇游動之態,只能向前揮掃撲咬,兩邊卻是毫無防備,若讓人到了側面,則一擊即潰。見斷樓疾奔,為了維持陣法,不得不隨之變動。轉瞬之間,已從五人牽制斷樓,變成了斷樓同時牽制五人。
斷樓不躲也不避,而是猛地伸出手,向面前虛空地一抓,又奮力向后拉扯。了緣師太陡覺手臂一僵,忍不住向前送出了半尺,驚道:“不好,蛇打七寸,鞭捉頭梢,他怎么這么快就發覺了這陣法中的關鍵,還是他一開始就做這般打算?”
原來,五岳劍陣若五行齊備,如五人一開始那般團團而攻,固然毫無破綻。可一旦分了主次,雖攻勢增長,卻同時也生出了缺陷。了緣師太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知道憑自己的內力決然奪不過斷樓,連忙揮劍左甩,想以柔劍的路數化去這股大力。
可此時,萬俟元大半功力都在手中劍上,腳下能有多少力道?斷樓輕功卓絕,輕輕一閃便即避開,隨即加速奔走。后面方羅生、齊太雁也想突襲,都是打在空中,全然無用,反而一心二用,自己更加手忙腳亂。只見斷樓越跑越快,五人就算陣法再純熟,總也不如一人反應迅速,由得他團團而轉。不一會兒,原本的一線長蛇,竟節節彎轉曲折,眼看就要圍成一個圈。倏然,斷樓駐足停下,雙掌平推,向站在隊伍最后的趙鈞羨擊去。
前面四人見狀,心中同時砰的一下,駭然道:“不好!蛇頭咬蛇尾了!”
臺下眾人見五岳掌門既不出手進攻,也不縱劍合力,而是跟著斷樓來回奔走,形狀十分滑稽古怪,不由得大為詫異。孟若嫻卻是認得,急道:“忘苦大師,這便是你剛才說的,什么道……道化無極嗎?”忘苦搖搖頭,不知是否認,還是不確定。
萬俟元大為焦急,心想若變水陣為火陣,必能一舉扭轉頹勢。可現在先機已失,自保尚且不暇,變陣已經是來不及了。見斷樓靠近,萬俟元猛然伸腿踢出,勾向他下盤。
趙鈞羨一退,五岳劍陣立解,只聽喀喇喇聲響,四柄長劍去勢方盡,余勁未收,一時都拿捏不住,落在了地上。好在五行之中,軒轅屬土,厚而不激,重而不烈。因此雖然四行失根,渙然潰散,四人倒并未受什么傷,只是一時真氣不均,稍加調息,便可恢復。只是身為堂堂五岳掌門,竟當眾被一個少年震飛兵刃,已可說是大大的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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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緣師太顧不得這些,急忙回頭道:“趙掌門,土載萬物,然木克土,這一招你只能徐徐消勁,萬萬不可硬接啊。”趙鈞羨此時全力應對,不能開口說話,然而還是聽見了了緣的囑咐,忽地劍勢縱橫,如懷抱虛谷,強行吞下了斷樓送來的汩汩掌力,隨后一式“嵩陽天梯縱”高高躍起,退開斷樓兩丈之外。
需知,五行不但相生,而且相克,其中差別微妙,只在細微之間。斷樓拿住了緣師太的劍氣,逐個相靠,乃引水攻火,再引火攻金、引金攻木,最后引木攻土,直奔趙鈞羨。這是四人之功相合,再加上斷樓自己的內勁糅合,威力立時大得驚人。
趙鈞羨離斷樓還有半丈遠,便覺一股巨力如一座大山重重壓向前來,眼前金星亂冒,堪堪抵擋不住。他屏息凝神,躍步跳出陣外,徐徐后退,同時軒轅劍倒提在前,以抵消這股巨力。斷樓輕輕一笑,俯身發力,當的一聲大響,拍在了軒轅劍上,如金鐘撞玉柱,震得眾人耳邊嗡嗡聲響。
尹柳搶出身來,扶住趙鈞羨道:“鈞羨哥哥,沒事吧?”她這幾日面對群豪,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鈞羨哥哥”四個字一出,霎時便恢復了原來的小女兒口氣。
趙鈞羨點點頭,喘口氣道:“樓兄武功,果然神威不減以往,小弟軒轅劍法未純熟,認輸了。”輕輕一點頭,和尹柳一起慢慢走回去。
斷樓似乎掌中內力過于沉重,無法隨之躍起,那一股余勁擦著趙鈞羨的腳底,徑自撲向臺外。霎時,眾人頂上一陣烈風呼嘯吹過,帽兒飛起、旌旗獵獵,直刮得頭皮隱隱生疼。尚未來得及反應,但聽“咔嚓”“一聲連綿脆響,眾人齊齊望過去,在西北方向的數根大旗已經攔腰倒下。再看時,趙鈞羨飄然落定,身子一連晃了幾晃,到底站穩在了臺邊。原來他方才在半空中,奮力運臂揮劍,將掩藏在劍中的一股巨力盡數傾瀉了出去,如長虹經天,其勢剛厲無方。只一瞬間,便將數根碗口粗的旗桿齊齊斬斷。
“啊!”群雄呆了許久,終于驚嘆,也不知是嘆斷樓這一掌,還是贊趙鈞羨這一劍。
這話一說,引得嵩山派中大為不滿,紛紛出反駁譏諷道:“剛才若不是我家掌門截斷后路,你早就被這惡賊一指戳死了,現在怎么敢大言不慚?”“若方才這一掌是打向你,是不是也要說你顧念舊情,不愿還手?”“沒錯,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人聲嘈雜,議論紛紛。衡山弟子對萬俟元素來敬重,此時也覺得此言欠妥,不敢反駁。
萬俟元知嵩山弟子所言非虛,剛才他自己也是口不擇言,羞愧得臉上紅漲,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他本就臉色發紅,眾人倒也看不出他臉色如何變化。趙鈞羨倒并不生氣,說道:“在下雖未受傷,可委實已經敗了。我等素來自居正派,若不認輸……”
萬俟元剛撿起長劍,聞之一急,忙道:“趙掌門,你這是什么意思?”
趙鈞羨回過頭道:“萬俟掌門賜教?”萬俟元道:“你不過輕輕受了一掌,老夫看也沒什么大礙,怎么就退下去了?莫非是顧念舊情,不愿下狠手嗎?”
華山、衡山、泰山三派弟子一聽,齊聲呼和,各自跳出十五名弟子來,都是黃冠長衫,或青或玄,神色昂然。了緣師太略作遲疑,也將拂塵一揮,恒山派中以儀念為首,躍出十五名灰袍尼師,雖為女流,氣勢卻絲毫不弱。
了緣師太道:“齊掌門,請你指揮吧!”齊太雁點點頭,鐘神劍一揮,喝道:“布陣!”眾弟子齊道:“是!”倉瑯瑯同時長劍出鞘,或寬或窄,或輕或重,都是和本派掌門手中劍一模一樣的制式。萬俟元道:“趙掌門,你當真不來嗎?”
“誰說敗了!”萬俟元大叫一聲,隨即自覺師太,輕咳兩下,將祝融劍揮了揮,“他要見識我五岳劍陣,可我五岳劍陣還未一展全貌,怎么能說敗了呢?”
方羅生、齊太雁一聽,立刻大悟似的拍拍手,重抖精神,喝道:“沒錯,小子,是你自己要見識我五岳劍陣的。這陣法自開創以來,還從未在天下英雄面前顯露,今日為了誅滅你這個女真奸賊、血鷹余孽,便破了這個例了!”說罷,三人同時縱聲長嘯。
趙鈞羨咬咬牙,大喝一聲,將軒轅劍重重地向地上一頓,劍尖沒入。嵩山派早就按捺不住,十五位弟子應聲而上,重劍出鞘,加入陣中。
方羅生長劍揮擊,指點華山弟子就位,朗聲喝道:“蕭斷樓,這五岳擎天陣,才是我五岳劍陣的全貌,你敢一戰么?也不欺負你,在場英豪,你大可隨意邀請人來助陣!”他明知在場不可能有人援助斷樓,卻故意放出這番話來。此時五派齊備,各出十五名弟子,共有八十人,八十柄劍刃披蕩往來,五色交輝,織成一張巨幔,裹起了一陣疾風。
趙鈞羨似乎有所猶疑,忽聽身邊尹柳道:“去吧。”趙鈞羨一怔,回頭看看尹柳,只見她面如冰霜,冷冷道:“他害死了我爹爹,鈞羨哥哥你……你去殺了他!”說完一甩手,頭也不回地走回座位上,居高臨下,傲然俯視。
趙鈞羨抬頭看著斷樓。斷樓蔑然道:“來吧。”
想到這里,數萬雙眼睛不禁齊刷刷地看向斷樓,目光中除了畏懼憎惡之外,更多了幾分崇敬和嫉妒。這場大戰,無論結果如何,斷樓都必然為武林后世稱頌了。
斷樓面色一凜,雙拳不自覺地攥緊了,看著這八十人步法交錯,森然不亂,腳下煙塵四起,漸漸形成一個漩渦。齊太雁撮唇呼哨,八十名弟子倏地散開,以五位掌門為核心,或兩人相對,或三人成團,或四人組陣,還有的各自為戰,在外圍團團而走。或前或后,陣法變幻,已將斷樓圍在核心。各人長劍指地,凝目瞧著斷樓,默不作聲。
五岳門派為天下武學正宗,向來人才濟濟。群雄細看這上臺的八十名弟子,都是目光灼灼、步履穩健,一呼一喝,一揮一刺,更是中氣十足,顯得內功極其深厚。尤其是在外圍的二十五名弟子,任何一個單獨站出來,都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有的人如儀念、溫羽等,更是成名已久,常常獨步江湖,單論名氣威望,在武林中已不輸本派掌門。
眾人大為驚嘆道:“百年前,青元莊老莊主尹伯牙以一招‘死而后生’,也不過是和二十三名悍勇同歸于盡。如今卻是八十位高手相互為助,結成一陣,卻只對付一個人。不要說在唐刀大會上,就是整個江湖,那也是從沒聽說過的事情。”
齊太雁冷笑道:“先發制人?想得美!”將劍一揮道:“擎天陣,五岳朝宗,五行歸一,五氣歸元!”眾弟子齊聲應和,倏然左掌相連,劍刃相交,在半空中一攬,環出半圓、彎弧、新月,形狀各異,卻相互連接,如一幅畫卷,刷得一同指向核心。
當是時,八十柄劍聲齊發,連綿一處。高臺上,似乎一陣清風凝聚。
齊太雁喝道:“你認輸嗎?”斷樓笑道:“你認輸嗎?”
齊太雁大怒,縱劍一揮,喝道:“起勢!”不待他說完,斷樓便驟然轉身,雙掌自腰際至肩,斗轉平揮而出,霎時間,數股亂流涌出,急攻向周圍數人。尹義一旁,咬牙道:“這個奸賊,將我襲明神掌中的‘九曲回腸’也改得不倫不類。”卻見這掌力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看似混亂,卻招招拿向敵人要害,又不由得呆住了。
然而,他內功就算再強十倍,也決然無法同時與八十位高手相抗。只過了片刻,斷樓面色終于抵擋不住,大叫一聲,雙臂咔嚓一響,再也抬不起來,面色蒼白,闔目待斃。
高臺周圍之人,一時看不出這陣法的奧秘,可是在那一瞬間,眾人都在斷樓的臉上,看到了只有臨死之人才會有的那種黯然和安詳。群雄齊聲驚呼,齊刷刷站起來一片,帶著驚異的、興奮的、憐憫的目光,盯著臺上。
一瞬間,斷樓忽覺全身大震,那剛剛伸出去的雙掌,竟被硬生生地擠了回來。心臟肺腑驟然收縮,幾乎要被壓扁。好像有一堵巨墻轟轟然擠壓而來。這股力奇大無比,且四面八方嚴密無隙,竟沒有絲毫可躲閃借勢之處。心驚之下,運足十成內力,雙掌奮力推出。
這一掌無論力道、招法或是氣息變化,都可以說到了斷樓生平的及至。只聽丹田中一聲大震,浣風紫皇功瞬間游走全身經脈,如決堤洪水般傾瀉而出。
正做此想,斷樓周圍忽然出現了一線線、一絲絲的白色,如細雨,如薄霧。
眾人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可這白色越來越重,竟而連斷樓的輪廓都有些模糊,這才明白,那是人身上汗水為熾熱內力所逼,化作了蒸氣。而當此聯手攻敵之時,這股真氣便自外圍團團涌來,聚在中央,越來越盛,越來越濃。只聽“砰”的一響,聲若龍吟,一團白氣直入云霄。斷樓借著這股劍氣,竟而一連縱至半空十丈之高。
“噶呀,噶呀!”半空中,血海引頸長嘶,如同垂淚泣血。
霎時間,斷樓睜開了眼睛,雙目湛然,又重新充滿了奕奕神采。他長嘯一聲,尾聲悠揚不斷,同時四肢忽收,身子綿軟,如浮云柳絮,任由這一股巨力推搡擠撞。臺下見斷樓做此怪異舉止,都摸不著頭腦,心想他是不是死無生路,走火入魔了?
尹柳松開攥緊的拳頭,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緩緩坐下。
臺下群豪見了,噫然驚嘆,心想這陣法果然奇幻磅礴,若不是斷樓趁機而動,絕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且劍風如注,氣貫長虹。“擎天”二字,想必便是由此而來。
兩年前在少林寺,一向無往而不利的五岳劍陣,被完顏翎以一根軟鞭攪得天翻地覆,最終竟要靠程斐偷襲得勝,被五岳門派深以為恥。尤其是齊太雁,他最好面子,決不能容忍這等事情,于是潛心鉆研,想創制出一套更強更盛,完美無缺的陣法來。
然而,五行之數,組合變幻,可以說無窮無盡、包羅萬象,豈是區區五人之力能夠施為的?齊太雁苦思冥想,在泰山之巔打坐七天七夜而不得。在第八天早晨,正身心俱疲、昏昏欲睡之時,忽然日出東方,照耀在黃河之上,洶涌澎湃,金蛇萬道,其勢闊大雄渾,便如數千數萬人同時舞劍操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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