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家里。
老村長雖心里焦急,但到底經歷過大風大浪,還能沉得住氣。
至少還有心思給柳空青講講這周圍的偏僻村子,山上有什么他知道的藥材,深山老林里有什么野獸……
自然,他也說到了今年超級多的雨水和洪災隱患。
老村長一共三個兒子,皆已娶妻生子,給他生了五個孫子三個孫女,最小的孫子今年十四歲。
這段時間就是三個兒子和五個孫子輪流帶村里其他人家的壯勞力去檢修堤壩。
只不過最近這大雨下的實在邪乎,附近地段的堤壩還是五年前大修過,經過幾次水位上漲的沖擊,不是太穩妥。
因此,附近幾個村子的壯勞力加上婦女都開始出工,織麻袋片子、縫實、裝石子,用以加固堤壩。
今個暴雨一下,大家伙又愁上了,可就算如此,為了后面的家園,也得硬著頭皮上。
村子剩下的人自然擔憂不已,去堤壩上的人久不回來,也說明情況危急。
隨著時間越往后推移,大雨也根本沒有想要停的趨勢,大家的心也越發不安。
但待怎么心焦,還是得該干什么干什么,尤其是這已經到了晚飯的點了。
待家里老婆子和兒媳婦做好飯,老村長招呼柳空青用飯。
因為還有三個十幾歲沒成品的孫女在,老村長和柳空青便在里屋單獨坐了一桌。
“不是什么好飯,請柳醫師多擔待,待天晴了,兒郎們回來,叫我幾個孫子上山打幾只我們本地特有的香茶鴨給柳醫師嘗嘗。
那玩意兒氣性大,被捉住后若是不能立馬扭斷它的脖子,它自己就會氣死,那時候肉味就變的非常澀。
也是因此,眾人大多只知金河鯉,卻不聞香茶鴨這種珍禽。”
聽到這話,窩在小孩兒腿上當乖寶寶的長生立馬睜開了眼睛。
柳空青拿筷子的手跟著一頓,好笑的瞄了她一眼,然后對著老村長笑道:“如此看來,便是為了老村長您許諾的這香茶鴨,晚輩也得多留幾天了。”
老村長也笑道:“那感情好,我們這邊有三四年沒來過鈴醫了,村里人又不愛去鎮上的醫館,小病也熬成大病了。
上回路過的鈴醫是一位老先生,他給我家老婆子開的養身藥膳方子現在還吃著呢。
說來早就該換了,也去鎮上醫館看過,可換的藥方一副藥的價錢能買三副藥膳的材料,真是吃不起。”
柳空青暗中嘆一口氣,看病難吃藥貴,這可不就是大多數貧困鄉村的通病嘛!
這也是他爺爺想要重新編寫一部醫典的初衷之一。
他家高祖的師父,本身就是鈴醫出身,柳家先前也是鄉野醫師。雖然后來承繼醫館,但柳家傳統卻沒有丟。
而鈴醫和坐館大夫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們開的藥方,幾本上很少用到珍貴藥材。
雖然在藥效上肯定不如加了珍貴藥材的藥方見效快,但至少一般老百姓都能吃的起。
甚至有的鈴醫還能就地取材,去附近山上轉一圈,藥材就有了。
因此,哪怕是柳老爺子被征召入夏王宮,也并沒有因為見識了宮廷醫學就放棄柳家鈴醫的習慣。
宮廷醫學中,雖然疑難雜癥不如民間繁多,但藥方卻是眾多醫學名家仔細推敲而出,效用驚人。
柳老爺子在成為太醫令期間,一直在試驗夏王宮里記載的宮廷藥方,試圖找出用普通藥材替換珍貴藥材卻有相同作用的方子。
而他也做到了。
成功替換藥材卻依舊有相同作用的方子,他一共找出了六十五張,主治二十八種病癥,每一副藥都能節省好幾兩銀子。
只不過槍打出頭鳥,柳老爺子遭人陷害,柳家的醫館被人惦記上,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柳空青幼時也不明白他爺爺明明做的是澤被萬民的好事,為何卻落得如此下場。
待到他長大了,也歷經了些許風雨,才明白,他爺爺雖做的是好事,卻也動了別人的蛋糕。
奪財之仇,大概也是不共戴天吧。
利益熏心的人也根本不能理解“醫之大德在民在仁”這種理念。
柳空青摸了摸長生的耳朵,收斂起心中思緒,道:“一會兒我給趙奶奶診診脈,我對藥膳也有些研究,若是情況不緊急,自然食療法更好,畢竟俗話說是藥三分毒。”
老村長臉上的笑更真切了幾分,趕緊給柳空青加菜,“吃菜吃菜,嘗嘗我家你老奶奶的手藝。”
通常情況下,這個時候會有人從堤壩那邊回來說下情況,也讓家里人放心。
但晚飯都吃完了,卻不見有人回來,便是老村長也有些坐不住了,想找人過去看看。
只他還沒出屋,就見臥在柳醫師腿上的小貓“蹭”的一下跳起來,兩只小耳朵豎的筆直,尾巴的毛也不經意間炸了起來。
而下一秒,柳醫師居然也從炕上跳了下來,然后便見他臉色鐵青的道:“老村長,決堤了。”
老村長瞪大了眼睛,“什么?”
只還不等他再說什么,就聽到了沉悶的鐘聲。
一瞬間,老村長竟然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下一秒在廚房里收拾碗筷的村長媳婦和兒媳婦、孫女面無血色的跑進來。
“老頭子(爹/爺爺),鎮洪鐘響了!”
鎮洪鐘響的既在意料之中,又顯得猝不及防。
也幸虧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方圓百里的監洪樓一分一秒都不敢停歇,不錯眼的盯著各處堤壩。
當發現金河河段的堤壩被洪水沖垮后,五六個監洪樓都敲響了鎮洪鐘,齊齊發出的鐘聲這才能穿過雨幕,被眾人聽到。
趙田老村長顧不得去想出去檢修堤壩的村里主力包括他三個兒子、五個孫子、兩個兒媳在內八十多口人境況如何。
在聽到家里老婆子沖進屋的十秒后,就立馬敲響家里的銅鑼,組織剩余村民去村子后山躲避即將到來的洪水。
柳跑跑拉著的馬車自然也出了力,車廂里擠下了三個癱瘓的老人、兩個身懷八九個月身孕的大肚婆、五個二歲以下的小孩兒。
長生被柳空青塞進懷里,背上背著一個比老村長還要大上幾歲的村老跟在老村長身后,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后山走。
因為雨勢太大,根本沒辦法點燃火把。
老村長手里提著柳空青從馬車上解下來的氣死風燈在頭領路。
村里僅剩的幾個男人、男孩敲著銅鑼護衛在隊伍兩側。
因為大家伙都有經驗,行李皆十分輕便,后山的路也是大家走慣了的。
雖然因為暴雨使得道路變得泥濘,容易滑倒,但也在洪水到來之前,所有人都到了山頂。
而也就是在這伙人到達山頂的又一刻鐘后,肆虐的洪水就帶著滔天之勢滾滾而來,淹沒了村莊。
這一刻,沒歷經過洪水肆虐的孩子抱著各自母親哇哇大哭,敏感的少女默默垂淚;
年輕些的婦人們紅著眼,輕輕拍著懷里的孩子;而稍微懂事的男孩子們則恨得握緊了拳頭,仿佛洪水若是能化個形,他們絕對會與之決斗、不死不休一般。
只有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洪災的老人,麻木的看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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