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空青給夏王拔了金針,就被總管內侍安排到夏王寢宮的偏殿去休息。
此等殊榮,更讓柳空青顯得與眾不同,也讓好幾位太醫都變了臉色,破有種“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當然,柳空青的特殊之處可不只這一點,那只走哪帶到哪的“靈貓”居然也被夏王允許進了內室。
這顯然是夏王在心里認為這貓有吉祥之意,讓它進宮,搞不好還帶著幾分“沖喜”的意味。
否則一國之主的寢宮,豈能讓一只畜生隨意進出。
等柳空青讓偏殿里服侍的宮女內侍都下去,長生又用神識觀察了一下,沒發現有人或者修行界的監視手段,她這才趕緊將爪子里的十分之一養神丹塞進小孩兒嘴里。
柳家的奪命九針能被稱作“奪命”,自然不凡,施針時也的確會耗損精力和心神。。
柳空青為了取信夏王,是真的使出了十分功力,所以此刻的蒼白臉色真不是假的。
養神丹是能治療神識枯竭的丹藥,能直接作用于神魂。
小孩兒是凡人,長生也不敢給他瞎吃,只能暴殄天物一般用神識將養神丹掰成了十瓣。
而此丹一入口,柳空青就感覺有一股清涼之意襲上眉心,不過瞬間,他的精氣神立馬恢復如初,感覺好的不能再好了。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眉心靈臺(識海),只見原本混沌未開、黯淡無光的靈臺內,像被一陣風驅散了那層層迷霧,露出方寸之地,一個豆粒大小的光點坐落其中。
而那光點在接觸到養神丹的藥力之后,就像久旱逢甘露的種子一般,本能的吸收著這股力量。
這就是柳空青的神魂。
只不過哪怕只十分之一的養神丹,對于一介凡人來說,也有點撐了。
而長生和柳空青這倆一個敢給一個敢吃的傻大膽運氣著實不算差。
養神丹本含蘊養之效,神魂吸收不了的多余藥力有的溢散出去,有的則散落在柳空青的靈臺之內,留待他慢慢吸收。
若是換一種靈丹試試看!
怕是明年的今日,就是柳空青這青年英才的祭日了。
養神丹一入口,柳空青就知道這該是長生從“仙界”帶下來的靈丹,心里感動,面上卻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他三番五次重申告誡,“仙界”的東西不要再拿出來了,長生面上答應的好好的,但待到事上,卻只當答應他的那些話是耳旁風。
這可是在仇人的老窩,誰知道周圍有沒有人等著捉他的小辮子。
他怎么樣無所謂,但若是傷了長生,就算所有仇人都死絕了又有什么意義。
他擔心旁人照顧不好長生,且長生也不愿意離了他,加上長生又機靈,真若出事,跑掉是沒問題的,他這才敢帶長生進宮。
但如今腦子清明,柳空青卻后悔帶長生進宮了。
以長生對他的情誼,自己若真出了事,她又怎么會獨自跑掉?
怕是不鬧個天翻地覆不會罷休的。
到時候,長生的特異之處又哪里瞞得住?
想到這,柳空青眼中厲色一閃,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長生,包括他自己。
是夜。
柳空青看著頭一次在晚上睡覺時窩到自己懷里的長生,有點受寵若驚。
只長生已經提醒過他了,有人監視。
海中陸是有武學傳承的,且不是一般的江湖武學,而是修行界的蒙童(六歲以前)在入道前打熬身體所用的基礎鍛體術。
長生在當初見到湯國那位北方游俠的首領時,就從他身上察覺到了這點。
而她后來見到的幾國王室成員和一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也大多習武。
此時,殿內屋梁上,就有一位武學高手。
可惜沒人能想到,所謂的“靈貓”是真的,長生雖不濟,但神魂卻已經堪比煉氣修士,幾個后天武者豈能躲過她的神識。
柳空青這個戲精,和長生可是老搭檔,配合默契。
只見他仿佛啥也不知道一般一手枕在腦后,一手捏著長生的小爪子,語氣里帶著幾分寵溺和笑意。
“今個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黏人?可是被我白日時的樣子嚇到了?
放心,吃了夏王賞的養神湯藥,我現在已經恢復了。”
真若有人監視,看到的也不過是他在逗貓而已,字里行間也沒什么可懷疑的。
且柳空青的貓有靈性那是眾所周知的,沒看夏王對此也有幾分相信嘛!
若是真的當長生是普通貓,那才是自己打臉,頗有弄虛作假之嫌。
只這個度卻不能過了,要在正常人能接受的范圍之內。
“也不知跑跑怎么樣?這么多年,我們三個一直在一起,今日倒是頭一次分開,別說你不習慣,連我都有些不習慣。”
而房梁上監聽的那人,感覺這位“靈醫”果然如傳言一般行事隨性。
一只貓叫長生,一匹馬叫跑跑,還冠上了自己的姓氏,說一句“天真意氣”都不為過。
怪不得白天時敢和王上嗆聲,果然還是涉世未深,天真太過。
能活到如今,大概多虧了醫協看重吧。
這位監視者對“過于天真”的柳空青頗有些不以為意之感。
只命令所在,也不能離開,干脆翻個身,仰躺在屋梁上閉目養神,自然也就沒看見柳空青一瞬間的色變。
他臉上的血色幾乎是霎時就消失不見,身子僵硬,神情凄迷,像是迷路的孩子,又像找不到家的行人。
而那只小貓,更加緊的貼著他,像是要鉆進他的胸膛里。
長生原是準備今夜坦白的,哪怕有外人在,她還是決定說。
明日復明日,再不說,她怕來不及了。
只她到底心虛,將臉埋進小孩兒的胸口,不敢看他。
“一個月后,我就要走了!”
“你別說話,聽我說。”
“我本名望長生,乃仙界地仙,來此界,只是借此豹身修行養魂。
此間十年,修行終有成,而我也到了離開的時間。”
柳空青只感覺腦子嗡嗡的,但卻該死的清醒。
甚至因為眉心時不時傳來的清涼之意,使得他能將長生說的一字不差的復述出來。
但此刻,他卻情愿自己聽不到,聽不懂。
原來她姓望,她不是他自己認定的貓仙,甚至都不是豹子,而是更加尊貴的仙人!
怪不得長生行事從來不像貓,更不像動物,怪不得他會……會愛上她,因為她本來是人!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十年了,只他知道留不住,卻沒想到離別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他還沒帶她逛遍夏都,他們還沒有游遍整個海中陸。
甚至近兩三年,為了讓他盡可能得到醫協的大力培養,有能力復仇,長生耐著性子陪著他行醫救人、鉆研藥方,行路匆匆,許多美景美食都被她拋之腦后。
他原本是想此間事了,就帶她去盡情的吃喝玩樂,待以后她想起他,滿滿都是快樂的回憶。
待年歲漸長,他已經知道奶娘所說不過是畫本子里的無稽之談。
但誰能成想,他真的遇到了一個“小妖精”。
十歲那年,只想把這只對他好的小妖精占為己有,一起過日子;
十三歲,他已經把這只小妖精看做至親之人,想好好保護她;
十四歲,心中隱秘的念頭被那只氣死人不償命、暖起來又讓人恨不得擁入懷里的小混蛋喚醒,然后就像是燎原大火,燒的少年心里忐忑難安;
十六歲,已經明白了他愛她,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卻因為人妖相隔,只能將這濃烈的愛,壓抑在心底。
二十一歲,他愛若性命的小混蛋,告訴他,她要走了。
以前,他怨這小混蛋不懂人間情愛,如今才知,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愿入這情淵欲海。
此時此刻,柳空青只恨不得將心中所有的愛戀都挑明,看這個有情卻無情的小混蛋該如何自處。
但最后,他收斂了所有表情,將那深沉的恨不得淹沒自己的愛戀死死的壓在心底。
以一種和先前一般無二的語氣道:“夏王已經答應我了,待此間事了,我們就離開王宮繼續游歷。
七國之中,商國還沒去過,姬、夏兩國也光顧著趕路了。
對了,我還沒帶你看看我長大的地方,我想將平康堂重新開起來,交給柳家村的族人打理吧。
還有……”
柳空青是個話癆,這是只有長生和柳跑跑知道的事,如今又多了一個夏王暗衛。
長生終于抬起頭,緊緊的盯著他,想讓他閉嘴,但看著那雙壓抑著絕望、心碎的眼睛,她閉上眼,默默聽著。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注1。
柳空青心中卻有一把火,只差把他燒死,他不是圣人,他也會恨會怨想發泄。
但他舍不得為難長生,然后柳空青將一腔憤恨,都發泄到了夏王身上。
原本還想和他慢慢玩,但柳空青卻等不得了。
一個月!
他和長生相處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月了,難道還要浪費在這連呼吸都感覺骯臟的夏宮嗎?
長生感受到了小孩兒身上傳來的狠厲之氣,她頓時睜開眼。
“你想干什么?不要意氣用事。
我先前不告訴你,就是怕擾亂你的心神,只如今我卻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我不想待此間事了,你卻發現我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偏殿里寂靜無聲,但柳空青握緊的拳頭卻慢慢松開,以一種放手的姿態。
修長的食指在長生油光水滑的后背滑動著,他在寫字。
而長生仿佛忘記了神識的作用,用心去一字一字辨認著。
“我不會意氣用事,放心,很快就能出宮,我們還有時間逛一逛夏都。”
“……長生,你要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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