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流城外押運絲綢的鏢局內,一道黑影敏捷無比的躍入了松懈的院落。
走廊最后的屋子里靜靜的躺著一口棺木,漆黑的周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死寂,直到屋門無聲的打開,銀色的月光落進來,伴隨著那道小心謹慎的黑影。
只見這黑衣人在棺木前久久站定,似乎輕輕嘆了口氣,才抬起手運用內勁將棺蓋推開。
一股腐朽伴隨著藥材香的氣息撲面而來,他輕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形,卻已經面目全非的尸身。
已經干涸的泥漬之下,隱約可見稀少的金邊暗紋刺繡,這是幽王常穿的那身袍子。
黑衣人又動了動,伸出手去量著尸身的高度,一寸未錯。
他的呼吸似是有些煩躁急促,開始去扯袍子的衣帶,腹間縱橫交錯的傷痕觸目驚心,卻有幾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舊傷……
“慕瓏淵,我千里迢迢來找你,你就讓我看這些?”
咔嚓,黑衣人強忍著毀掉這尸身的沖動,可眼中已經布滿了紅色的血絲,忍不住抓住這尸身的衣襟,死死地盯著那張灰敗皺涸的臉,“起來!你現在像什么樣子,快給我起來!”
這極力壓制的怒火差點將他燒得理智全無,冷玉寒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要炸開了一般。
那個總是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男子,居然這樣安安靜靜的躺在他面前任由辱罵!
冷玉寒清清楚楚的記得,慕瓏淵曾經說過,像他這樣窮兇極惡之人,閻王也不敢收!
“真是大言不慚,你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在等你……將她從我身邊搶走,你又自顧自的拋下了她,要她如何自處?”
冷玉寒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痛,他生怕慕瓏淵不在京都的這段時間,有人會對夏淺薇不利,所以也命人悄悄在夏府四周守護著。
他們回報,說永樂縣主一如往常,沒有任何異樣。
沒有異樣,這才是異樣!
冷玉寒不愿去深想夏淺薇是用何種心情在熬著每一日,她一定也在等慕瓏淵的交代。
不如直接告訴她,慕瓏淵真的死了,所以別再等了,索性讓她斷了這條心思,可是他,他也不能……
連他也不相信的事情,要如何去說服夏淺薇?
冷玉寒似乎把身上的力氣都用完了,這具尸身的衣襟簡直要讓他生生撕碎,許久,沙啞的聲音自他干澀的喉間溢出,這倔強的男子就那樣趴在棺木上,如同認命了一般。
他灰敗的目光再次落在這毫無生氣的丑陋面容,竟覺得那緊閉的唇似乎在嘲笑他的軟弱,一如從前,這家伙總是挑著他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出現,僅用三言兩語便激得他火冒三丈。
“慕瓏淵,這一點兒也不好笑……你,自己去告訴她,叫她不用再等你……”
忽然間,冷玉寒居然也笑了出來,若是從前,他定會毫不猶豫的重新追求夏淺薇,一定要替慕瓏淵好好的愛護她。
可時至今日,冷玉寒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了任何自信,他是真的沒有辦法給她幸福。
等等,這是什么?
尸身肩頭那一片如同紫色蛛網般的痕跡吸引了冷玉寒的注意,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將尸身側過來一看,箭傷?而且還淬了劇毒!
為何沒有任何一個人提過此事,幽王并非只是卷入泥流這般簡單!
“冷千戶莫非是來流云城執行要務?真是巧。”
就在這時,一道淡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冷玉寒眼神一變,下一秒屋門打開,那似海上明月般的男子已然面帶淺笑的跨了進來。
此時冷玉寒已經收起了那悲傷的表情,又恢復了平日里的冷峻疏離,他雙手抱拳行了一禮,“見過明王殿下,卑職正好途經此地,聽聞王爺護送幽王的尸身回京,就順道過來看看。”
“看出什么名堂了沒有?”順道?
慕云霄也不戳穿,他知道錦衣衛最近忙得焦頭爛額,因為慕瓏淵一死,辰皇不得不將原本屬于幽王的那些職責交給他們。
而幽王手里的活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哪怕是訓練有素的錦衣衛,也吃了不少苦頭。
冷玉寒緊抿著唇,慕云霄的目光落在他緊緊握緊的雙拳。
他緩緩靠近棺木,面上帶著惋惜的神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這皇侄兒從小受盡冷眼,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卻又落得這樣的下場,每每看著他,本王都有種如置夢中之感。”
他的模樣,像極了一位真心疼愛侄兒的叔叔。
冷玉寒有所動容,“卑職替幽王,感謝王爺這一路悉心照顧。”
要知道他找到這兒來也實數不易,明王命皇家隊伍兵分三路,各自護著三口空棺返往京都,就是為了分散那些企圖對幽王不利的勢力,而真正的尸身則由普通的民間鏢局,以運送絲綢織物為幌子,另辟蹊徑回京。
護送幽王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任務,一不小心連自己的性命都會搭進去!
“我這皇侄兒的性子……能有你這樣的摯友,也算值得了。”
“王爺說笑了,如幽王這樣的性子,怎么可能有摯友?卑職不過是受人所拖,前來看看他死得慘不慘而已。”
冷玉寒的語氣中盡顯冷漠和厭惡,好像他也是巴不得幽王死無全尸的那些人之一。
慕云霄面露無奈,“是嗎?那真是辛苦冷千戶了。”
“卑職就不打攪王爺,告辭。”
留下這么一句話,冷千戶毫不避諱的跨出了屋子,很快,劉侍衛出現在慕云霄的面前,“王爺,可是要命人跟著冷千戶?說不定他已經懷疑我們……”
“不必,懷疑又有何用,他沒有證據。郡主可是睡了?”慕云霄十分自信,這冷玉寒不擅撒謊,處處都是破綻不足為懼。
從柳大夫那里回來,慕云容的情緒就十分不穩定,那孩子終究是被他保護的太好,經不起一點兒風吹雨打。
劉侍衛猶豫了片刻,連他也感覺得到小主子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王爺可是要與郡主解釋?”
“為何?她早晚都要習慣。”
是的,他隱忍了這么多年,如今時機已到,又何須再顧忌任何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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