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娘剛換了家常衣裳坐下,就有清秀的侍女進來稟道:“主子,文大奶奶來了。”
這么快!
自己從正殿回來也只是去了趟花房的功夫……
果然是邃曉通達的伶俐人。
筠娘將摘下的通草絨花重新綰上:“請文大奶奶進來。”
坐在廳堂等候的文大奶奶,抬眼就看到外面廊下并排擺了四盆素凈的灰砂盆,盆內四株及頸高的看菊,姹紫嫣紅,花瓣舒展,典雅高潔。
蘇側妃讓花房精心培植的菊花,倒不如這幾盆來的有看頭,若是讓蘇側妃看到,想必又要大發雷霆了。
東院的花房無人督促,竟也能栽培的這么好!
整個花房只為一個女人欣賞。
不像她們要先緊著青嵐殿和紫玉殿,輪到她們只剩中等品次,若是趕上側妃娘娘舉辦花宴,就連中等品次也到不了她們手里。
文大奶奶心里酸酸的想著,就見梁氏派了房里的管事嬤嬤出來迎她。
文大奶奶定睛一看,頓時一驚。
這才發現梁氏的貼身嬤嬤竟是—宮嬤嬤!
這位可是白皇后的心腹人,白皇后高居后位,這位嬤嬤功不可沒。聽說白皇后生太子時難產,老道的接生嬤嬤們都慌了神,正是這位宮嬤嬤出手才力挽狂瀾保住了白皇后母子。
連皇上都對她心存感激,不僅黃金良田重重的賞賜了宮嬤嬤,還特例放她出宮榮養。
這樣一個能人,沒想到竟隨那梁氏進了端王府。
瞧王爺的意思可沒想過換王妃,蘇側妃這樣已經算是到了頂,等日后,魏儀繼承了王位……
看來她要重新思量思量了。
文大奶奶如此想著,笑盈盈地迎上前:“嬤嬤安好!”
看來這位文大奶奶是想通了。
一直在旁觀察文大奶奶的宮嬤嬤笑了,上前道:“請大奶奶安,大奶奶客氣了,快進屋。”
宮嬤嬤將人引去了西耳房。
文大奶奶的笑就有些勉強。
上次來梁氏請她到正房坐了,這次卻是耳房。
文大奶奶心里涌出幾分忐忑不安,不由細細打量起耳房的陳設來。
這才發現即便是耳房,屋中擺著的也都是些新奇的擺設。
只見翹頭案上擺著一個黑漆圓環花樹擺件:環中墨枝上點點紅梅,環上停留兩只金喜鵲,富貴又雅致,也不知是誰想出的主意。
不管怎樣,文大奶奶算是看出來了,殿下對梁氏十分寵愛顧念,日后梁氏再為殿下誕下王長子,到時就不只是這東院,只怕整個端王府都是她梁氏的天下。
回去她即刻要與夫君文卓好好商議一番才行。
不多時,只聞環佩叮咚,蘭麝馥郁,梁氏由一群丫鬟侍女圍擁著走進來。
筠娘請文大奶奶到臨窗的軟榻上坐了,竹月上了茶。
筠娘笑著讓道:“嫂嫂喝茶!”
文大奶奶點頭,輕聲細語的與梁氏話起家常。
筠娘端起茶盅啜了一口,一面喝茶,一面笑盈盈的陪著。
這時竹月進來附耳低聲道:“天冬回來了。”
筠娘心里一緊,擔心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忙起身道:“嫂嫂先坐,我去去就來。”
文大奶奶矜持的笑了笑,點頭道:“左右我也無事,你先忙。”
看著筠娘帶著丫鬟匆匆而去的背影,文大奶奶斂了笑,站到窗前鶴鹿同春帳鉤勾起的錦繡簾幔旁,側耳傾聽。
只聽世子爺貼身的小廝天冬笑道:“世子妃莫急,殿下無事,只是讓奴才回來給您送幾簍田莊上出的肥螃蟹,自家吃送人都隨您。只是來前囑咐奴才轉告娘娘莫要多食,此物寒涼,唯恐傷身。”
筠娘松了口氣:“我知道了。”又問他:“父王和母妃那里送了嗎?”
天冬搖了搖頭:“奴才來得匆忙沒來得及,殿下說一切隨您安排。”
筠娘點頭表示知道了。
天冬打千道:“世子妃若無事,奴才先回了。”
筠娘叫住他:“你等等。”
天冬忙站立恭候,只聽世子妃吩咐竹月:“快去殿下的衣柜里取幾件略厚些的鶴氅。”
竹月立刻領會,忙答應一聲去了。很快抱著一個靛藍的包裹回轉。
筠娘親自檢點包裹,再細細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好交付天冬,細細叮囑他:“早晚天涼,這幾件厚的你帶去給殿下,若還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回來知會一聲。”
天冬笑呵呵應了,心里想著還是世子妃最惦記他們世子爺。
文大奶奶聽到這里輕手輕腳坐回軟榻上,依稀能聽到梁氏吩咐宮嬤嬤:“王爺和王妃那里,嬤嬤親自去送,蘇側妃那里吩咐甘露去送。”
筠娘進來時,文大奶奶正在喝茶,筠娘笑道:“殿下叫人送回來幾簍螃蟹,我已經讓人去蒸了,嫂嫂吃了再走。”
文大奶奶打定主意要修復關系,也不與她客氣,笑道:“左右我今日無事,就叨擾弟妹了。”
“嫂嫂客氣了。”
這期間筠娘就邀了文大奶奶去院中賞菊。
竹月去廚房吩咐廚娘:“螃蟹不可多拿來,依舊放在蒸籠里,拿六個來,吃了再拿。”
回來要水洗了手,站在世子妃身旁剝蟹肉。
甘露要上前去服侍文大奶奶,文大奶奶笑著拒了:“我自己掰著吃香甜,不用人讓。”
竹月見了就低聲叮囑甘露:“去取了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來,預備給文大奶奶凈手。”
甘露點頭去了。
宮嬤嬤去青嵐殿時,王妃正與弘嬤嬤談論賞菊吃螃蟹的話題,見宮嬤嬤來的巧,更添了幾分歡喜。
弘嬤嬤見了就笑道:“是她們的孝心虔。”
王妃點頭,誰能想到她也能享到兒媳的孝敬。
青嵐殿眾人隨著王妃歡喜時,紫玉殿內卻是格外的肅靜。
蘇晴與提著包袱的貼身丫鬟綠蕊自偏房出來,匆匆出了端王府。
一路躲躲閃閃背著人去了城西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棧。
“姑娘,你當真要去西山獵場不成?”
客棧里穿著竹青色棉布裙的綠蕊,緊抓著包袱的手指隱隱泛白。
“我不去,難道依舊回去庵堂當尼姑?”
姑娘的語氣十分淡漠,卻透著一股堅定。
綠蕊聽著白了臉:“可您與側妃娘娘說的是去庵堂為娘娘祈福。出門幾日,福沒祈到,反惹了禍事,豈不是把后路都堵死了!”
蘇晴轉頭看著這個自幼跟在自己身邊,與她一同顛沛流離的丫鬟:“你若怕了就自行回去,趁著出府沒多久,后悔還來得及。”
綠蕊知道自己再勸也無用,咬牙跺腳道:“姑娘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奴婢想不通也猜不透,可不管是行宮還是庵堂,左右奴婢也是要跟著姑娘的,一切聽姑娘的就是了。”
蘇晴臉上浮現笑意,想到前路艱難,又很快斂去,指著尋來的兩件藍灰色小太監衣袍:“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服侍我換上。”
綠蕊抖著手上前服侍。
片刻后主仆二人換好衣裳,蘇晴叮囑面色不安的綠蕊:“兩個女子出門不安全,從現在起你我就是小太監,你叫小安子,我叫小蘇子。”
綠蕊心慌慌的點頭:“奴婢……小安子知道了。”
“走吧,去雇馬車。”蘇晴扭身向外走。
西山獵場的山坳間立了幾座大帳,其中一個明黃的大帳最為顯眼。
帳外的空地上侍衛們團團圍坐,有的在煮湯,有的在烤肉,山坡后背人的地方,有幾個侍衛在收拾獵物。
她們的方向正對著那幾個收拾獵物的侍衛,丫鬟看著血淋淋的場面險些暈倒。
綠蕊牙齒打顫道:“姑娘,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蘇晴看著遠處的大帳堅定道:“我去找殿下說出自己的傾慕,即便殿下不同意,也不會讓人傳出去壞了我的名聲。”
綠蕊眼中流露出希翼的光芒:“說不定世子殿下也心儀姑娘,會出面替姑娘周全,這樣我們就不用擔心得罪了側妃娘娘。”
蘇晴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二人互相攙扶著來到圍場的入口處。
守門的侍衛出手阻攔:“你們瞧著面生,哪來的?”
兩人有些緊張的拿出端王府侍衛的腰牌:“我們是服侍端王世子的。”
那侍衛面露猶豫,令牌是真的,但這兩人的行跡卻十分可疑,叫他輕易不敢放行。
蘇晴見了不禁有些心慌起來,若是被一個無足輕重的侍衛攔住,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綠蕊這時聽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回頭望去,不禁眼前一亮,悄聲道:“小,小蘇子,你看是天冬。”
說話間天冬已走上前來。
那侍衛自然是識得天冬的,當即問他:“這兩個可是你們府上的人?”
天冬一愣,定睛一看,竟是蘇晴主仆,心中十分驚訝。
世子殿下隨身的小廝,瘦高清秀,精明機敏,略帶審視的看向她。
蘇晴被看的一陣難堪。
畢竟是端王府的人,有事私下里解決,不能將事情鬧大。
天冬點頭,領了她們進去。
蘇晴忙收斂心緒,靜靜跟在天冬身后。
到了殿下的大帳外,天冬低聲道:“兩位姑娘在這稍等,我進去稟報殿下。”
帳里靜悄悄的,魏儀正坐在案后察看軍糧賬目。
天冬上前低聲稟報:“殿下,蘇姑娘帶著丫鬟來了。”
魏儀面無表情,聲音平淡:“讓她進來。”
被引進來的蘇晴看著端坐上首那個讓她癡迷的男人,輕輕跪在了氈毯上。
天冬看著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心里隱隱有不好的感覺。
蘇晴已經沒有精力去考慮旁人的感受,她只覺得腳下綿軟無力,仿佛置身在錦繡堆里,軟綿綿的找不到可以支撐的地方。
可來都來的,除了盡力一搏還能怎么樣。
蘇晴定了定神,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來緩解自己的緊張:“蘇晴,給殿下請安。”
“起來說話吧!”魏儀的聲音一貫的清冷,看她的目光也并沒有什么異樣。
蘇晴心中略定。
她沒有起身,而是輕輕低泣著跪伏到了地上:“蘇晴有事相求。”不等人應允已自顧自道:“我…傾慕殿下多時,想…想以身服侍殿下。”
一旁慣常面不改色的天冬不由瞪大了眼睛。
半晌后,帳中方響起世子殿下冷的能結冰的聲音:“魏俊已經求了父王納你為如夫人,等娶了正妃再抬你為側妃。”
蘇晴一驚,頓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魏儀漠然道:“作為弟妹,對你客氣幾分,沒想到讓你誤會失了分寸。”
蘇晴頹然跌坐在地,喃喃道:“可我不想做您的弟妹,我只想……”
魏儀已冷冷的打斷她:“你做不做魏俊的夫人與我無關。”
好像與她多說一句都是在浪費時間。
當即冷聲吩咐常霖:“送她回去,交給蘇側妃處置。”
“是!”
蘇晴這才明白,是自己毀了自己的前程。
她一個孤女,郡王的側妃與她失之交臂。是她高估了自己,此時后悔已是晚了。
常霖面不改色道:“蘇姑娘請吧!”
蘇晴踉蹌著起身往外走,她敢保證她若是不自己盡快主動離開,魏儀定會毫不留情的讓這個人將她扔出帳外。
魏儀臉上的冰冷散去,看向天冬手中的包裹,臉上隱隱帶了幾分笑意。
“所提何物?”
天冬回過神來,忙遞上包裹,笑呵呵道:“是世子妃讓奴才給您帶來的厚衣裳。”
走至帳簾前的蘇晴身子一滯,腳步頃刻變得有些細碎凌亂,停頓了一瞬,隨即咬牙疾步出了大帳。
回去沒有馬車,常霖帶著一個侍衛騎馬送她們回府。
主仆二人被顛的七葷八素,白著臉咬緊牙關挺著進了城。
到了端王府門前下馬,蘇晴忍著腹中的陣陣作嘔,啞聲道:“你可以走了。”
常霖搖頭不同意:“殿下交待當面交與蘇側妃處置,還請姑娘別為難我,若有個什么萬一,我可擔待不起。”
這是防著她尋短見,賴上他們家主子。
最后可以一拼的路也堵死了,這個男人對待旁的人當真無情。
蘇晴閉了閉眼,一絲轉機也沒有了,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低估了他的冷酷,高估了自己。
被常霖一路送回紫玉殿,蘇晴背著人去西山找魏儀的事瞬間在府中傳開。
聽到蘇晴騙了她,蘇側妃氣得漲紅了臉:“真是養在身邊一頭白眼狼,原還想著替俊兒納了她為房里人,現在想來她也配!”
簡直被她丟盡了臉。
蘇側妃死活要將蘇晴送回庵堂。
魏俊后一步聽到信,與皇帝請了半日假,徑直回了端王府。
進門就勸蘇側妃:“母親,她不仁我們不能不義,若她對大哥死了心,一心一意待兒子,還是可以給她個機會的,合您心的姑娘畢竟不好找。
蘇側妃漸漸找回了理智,旁的姑娘不是少了幾分沉靜就是少了幾分伶俐。
最主要的是,此時送走她對她們母子的顏面也有影響,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蘇側妃恨恨道:“過些時日在處置她。”
魏俊點頭,不敢怎么樣人還是先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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