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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夫人!你的飯菜來了,奴婢今日特意給你多盛了肉菜!”
仆婦笑呵呵地說完,站在屋中沒動,一副等著討賞的模樣。
蘇晴抬頭看了她一眼,只做不懂,淡淡道:“擱下吧!”
那仆婦見今日又沒有賞銀,沉下臉,“啪”地一聲,重重將食盒墩到八仙桌上。
不料那灰樸樸的八仙桌承受不住重力,立刻搖晃起來,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在靜默的屋子里顯得異常刺耳。
送飯的仆婦沒想到這屋里的東西竟殘破成了這樣,倒是先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仆婦不由屏住了呼吸緊盯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八仙桌,等著它終于不在搖晃,暗暗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瞅了瞅坐在一旁蹙眉不語的蘇晴。
再怎么不得勢也比她一個侍候主子的下人強。
那仆婦怕惹上麻煩,顧不得計較賞銀,扭身就走了。
蘇晴看著仆婦慌慌張張的背影,心情沉重。
無銀打賞,一頓兩頓也就罷了,三日五日下來,廚房送飯的仆婦越發沒了好臉色。
蘇晴從蘇側妃手指縫落下的賞賜中也慢慢積攢了一些防身的銀兩,并不多只有二十幾兩,這些天為綠蕊抓藥已經花費一空,能當的都當了,蘇晴現在身無分文。
救命抓藥的銀子都沒了,哪里還有閑錢去打賞下人。
蘇晴輕嘆一聲,走過去打開食盒,入眼的是一碗已經涼透了的白米飯;一碟辣炒肉片:上灶的婆子好像對她帶了惡意一般,肉片上附著滿滿一層的辣油,肉片肥膩,也只有零星的幾塊;還有一碟蔫巴巴的炒青菜。
蘇晴忍不住蹙了蹙眉,拿起碗箸,味如嚼蠟地簡單吃了一些。
再難以下咽也要吃下去,她需要補充體力,若是連她也病倒了,她們主仆就當真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些年她在庵堂吃慣了素菜,最吃不得辣,聞到肉腥也會覺得難受。她的師傅妙姑見了,說她有慧根,也因此破例收她做了女弟子。
相面、解卦交了她一些真本事,她憑著那些本領討好了蘇側妃,這才得以留在王府。
當初她興沖沖的以為是自己福來運轉,如今看來是禍非福。
蘇晴用帕子抹去被嗆出的眼淚,取出床下的銅盆去灶上打熱水,準備一會為綠蕊擦身用。
三兩步便走至門邊用手輕輕推門,“吱呀”一聲過后,破舊的木門終于不堪重負,發出“轟隆”一聲巨響,頃刻間摔落到地上,激起一地的灰塵。
蘇晴一驚立刻扭頭看去,床上的綠蕊依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并沒有被驚醒的跡象。
蘇晴不僅沒有松一口氣,反而心被揪得更緊了。
綠蕊此刻正躺在狹窄的破木板床上,露出棉絮的薄被只鼓起小小的弧度,若不是頭臉尚露在外面,不會有人想到被里還躺著人。
蘇晴眼神暗了暗,用門閂和木棍將掉下來的門扇頂上,勉強支撐,以免病弱的綠蕊寒氣入體,雪上加霜。
秋末天氣日漸轉涼,蘇晴收拾妥當,攏了攏身上單薄的秋衣,拿起一旁的銅盆加快了腳步。
今日魏俊不在,廚房的人都躲在角落里躲懶。
蘇晴自己動手取過灶上的水壺,倒了些熱水,那些婆子只抬眼看了看,見她只倒水并未伸手去碰灶上煨著的湯盅,這才沒有說什么。
蘇晴回去下房坐在床邊,沾濕了帕子,輕輕替綠蕊擦手擦臉。
綠蕊傷得太重,傷口愈合緩慢,這十來日一直昏昏沉沉,迷糊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停了藥,病情更加惡化,現在已經高燒不退,神智不清了。
蘇側妃早早放出話來,讓人趕快將綠蕊挪走,別讓她死在王府,晦氣。
是她好說歹說最后求了魏俊出面,這才得以寬限幾日。
她若再治不好綠蕊,蘇側妃就要親自派人來將綠蕊移去莊子上,讓她自生自滅。
魏俊在府中時,常吩咐人來喚她過去服侍,她不在時綠蕊連吃喝都十分艱難,有次她回去晚了,一進門就見綠蕊跌倒在地上,傷口多處繃開,打碎的裂碗扎進了她的手臂,若不是她發現的及時,綠蕊就失血而亡了。
自那之后蘇晴花銀子雇了個小丫鬟照顧綠蕊,銀子沒了,小丫鬟也不來了。
蘇晴看了眼綠蕊蒼白干裂的嘴唇和皮包骨般深深陷進去的臉頰,又扭頭看了眼掉了漆的雕花窗格子,和殘破不堪的門、床和桌椅板凳等物。
這間屋子是下人房中最破的一間,勝在是一處單間不用與旁人同住,也正因為如此綠蕊才得以居住,因為她們誰也不愿意與一個快要咽氣的死人住在一起。
蘇晴想到這里,頹唐地握緊了雙拳,心中有一只瀕臨絕境的小獸在嘶吼。
綠蕊在她身邊尚且如此,莊子上的婦人慣會見人下菜,綠蕊被蘇側妃重罰那些人定會猜測她指不定犯下過什么大錯,又與她們非親非故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會善待她,只怕不出幾日就得被搓磨死。
綠蕊對她忠心耿耿,她不能放任不管。
最近她表現的溫順,魏俊已經解了她的禁足,想要進出西園并不難,只是不能離開太久。
蘇晴咬了咬牙,換了一身還算得體的衣裳,輕輕闔上了余下那半扇完好的門扉。
東正院里,荷夫人已經連著三日專挑魏侗小睡時來筠娘這里小坐,日日讓丫鬟提著食盒,做的點心也是甜甜膩膩的,很香甜長期食用卻會影響健康。
筠娘看著一臉小心翼翼的荷夫人不由嘆了口氣,做為生母想念魏侗又不敢正大光明的來看望。
筠娘無意拆散她們,心中是鼓勵她們相見的,換做往常眼看著魏侗快醒的時候荷夫人都會主動提出告辭,人走了糕點通常都會留下。
筠娘看了眼一旁暗自替自家主子焦急的錦繡,笑著讓道:“今日丫鬟新摘的桂花,荷夫人嘗嘗我這里的花糕。”
荷夫人伸手拿起一塊糕點,仔細端詳片刻,笑著夸贊道:“世子妃這里的東西自然都是極好的!”
那糕點黃黃的皮,紅紅的壤,粉粉的芯,里外三層,精致的令人贊嘆,一口咬下去,口感酥脆咸香,咬到玫瑰陷芯時還有一絲絲甜味彌漫在口齒間,味道清香甜而不膩。
她口味喜甜,這個糕點雖然吃起來清淡卻很合口,荷夫人不知不覺一連吃了三塊,這才用帕子輕輕擦了擦嘴角。
錦繡看著就暗暗松了口氣。
這時突然有世子妃的陪嫁丫鬟進來低聲稟道:“世子妃,晴夫人求見。”
荷夫人聽了面露驚訝地微微抬頭,就見世子妃端坐上首,眼角眉梢也沒有動一下,只對著竹月微微頷首。
竹月得到示意,立刻出去請人進來。
站在門外靜靜等候傳喚的蘇晴,最近這段日子她承受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王爺對她的失望,蘇側妃嫉恨的目光,最讓她心痛的是殿下的漠視,就算她被蘇側妃母子踐踏成一灘爛泥也與他沒有半分關系,仿佛他從不曾認識過她。
而從始至終最傷人的就是世子妃對她一成不變的態度,好像她是跳梁小丑,她一直端莊優雅的坐在那里,想看就看一眼,不想看就當她不存在。
現在的晴夫人失了往日的藏愚守拙,眼神變得木木的,面容憔悴,唇色蒼白,像個牽線木偶瞧上去失魂落魄的。
反觀世子妃氣質華貴,面色粉潤,越發光彩照人。
同樣看著衣著華麗,淡定從容的筠娘,被自己求而不得的人捧在手心里。
蘇晴心中涌起一絲羨慕,緊了緊身上半舊的青色夾衣,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對著昔日的對手,行的不是福禮而是大禮,端端正正透露著尊敬。
晴夫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屋中的人當即被唬了一跳,都停下了動作,把目光全望向了晴夫人。
蘇晴臉兒不自在地紅了紅,繼而咬牙說出了自己的請求:“請世子妃不計前嫌,救救我的婢女,只要世子妃肯出手相救,你讓我做什么都行!”
荷夫人聽著就挑了挑眉,沒想到今日還能看到這么一出熱鬧。
筠娘讓她起身,蘇晴沒有達到目的,執意不肯。
荷夫人面上紋絲不動,目光從蘇晴身上掃過,最后落在她微微發抖的雙手上,怔怔出了會神。
心中暗自感嘆,以前多么沉靜內斂的一個人,怎么就走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
情愛就那么重要嗎?重要到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取!
回過神來就聽世子妃搖頭干脆利落地拒絕道:“我要你的丫鬟有何用,還是你自己留在身邊吧!”
荷夫人聽了輕輕挑了挑眉,一仆不侍二主,這是她尚且明白的道理,求世子妃留下她的貼身丫鬟,她想干什么?先不說綠蕊對世子妃會不會忠心,以世子妃的身份想要什么樣的侍女沒有,何必拾人牙慧。
蘇晴看了眼筠娘,筠娘把玩著杯盞,根本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蘇晴以為世子妃心里記仇看她出丑不肯出手搭救,她拋卻最后的一絲臉面膝行上前,仰頭看著一臉淡然的世子妃,眸中帶著央求,低低敘述著綠蕊的優點。
“綠蕊忠心耿耿,一心為主,伶俐手巧,她這么純善,跟著我只會吃苦受罪,還請世子妃收下她吧!”
筠娘聽了終于看向蘇晴,淺笑著提醒她:“晴夫人莫要胡言,你的話若是傳到側母妃和敏郡王耳中勢必還要被重罰,你犯錯受苦楚的還是你的身邊人。”
蘇晴瞳孔一縮,忙伏身補救道:“是婢妾失言了。”
筠娘喊了聲:“竹月!”
穿著錦繡襖裙的貼身丫鬟自頸中拿出一串鑰匙,去里間的螺鈿柜子里取出二十兩銀子,一同包著的還有一支二十年的人參。
蘇晴見了眼圈微微有點紅,真沒想道自己有朝一日會求到她身上,沒想到竟求成功了,雖說解了燃眉之急,可她心里并不好受。
蘇晴起身受了世子妃的恩惠,轉頭就看到三爺魏侗揉著眼睛進來,看到荷夫人,小聲地喊了句:“母親。”
荷夫人滿臉是笑,柔聲道:“三爺睡醒了!我讓錦繡做了新鮮的花糕,三爺快嘗嘗。”
魏侗點了點頭,看到荷夫人身旁的蘇晴時,不由怔了怔,不知如何稱呼的好,索性越過她依到了世子妃身旁,低聲說著悄悄話:“嫂嫂,我剛才夢到你被人欺負了,誰敢欺負你你告訴侗兒,侗兒替你收拾她!”
世子妃還沒說什么,荷夫人已掩飾般搶著道:“你嫂嫂沒白疼你!”
魏侗聽了連連點頭,毫無設防的樣子。
筠娘看在眼中什么也沒說。
不知荷夫人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裝作不在意。
如果自己的善意反被荷夫人妒忌扭曲,那么她會毫不猶豫的收回這份善意。
荷夫人現在其實有些慢慢想開了,她能給三爺的實在有限,日后魏侗還要仰仗世子爺和世子妃,多一個人疼他也是他的福氣,對魏侗沒什么不好的,自己若真的為他好就不能太自私。
食盒里放著一碟蜜汁桂花糕,一碟桂花糖藕,魏侗身后的慶陽看到荷夫人帶來的花糕,不禁蹙了蹙眉,在看向荷夫人眼中就帶了一絲凌厲。
荷夫人見了一驚,暗自揣度自己并未有得罪郡主的地方,言談舉止不禁更多臉幾分小心翼翼。
魏侗只掃了一眼食盒內的花糕,越過食盒伸手抓了一塊嫂嫂慣常吃的貴妃紅。
心里不由暗自嘀咕著:還是嫂嫂的花糕好吃又好看。
竹月立刻上前將瑪瑙碟子挪到前面來,又扶魏侗坐到了案前的椅子上,看著三爺喜滋滋地吃起來,笑著夸贊她手藝越來越好。
自己的用心努力的成果被人認可,竹月不禁眉眼彎彎,露出心滿意足的笑意。
荷夫人看著眉頭卻輕輕皺了皺,很快又松開,整個人不知想道什么也漸漸放松下來。
眾人散去,慶陽經過荷夫人身邊時,有意無意地低語道:“下次點心做得清淡些。”
是提醒也是警告。
荷夫人一驚,額頭當即冒出冷汗來。她緩過神來想要替自己解釋兩句分辨分辨。
哪知慶陽郡主早已走遠,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一旁的錦繡忍不住悄聲道:“奴婢勸過您,您不聽,萬一惹惱了世子妃不再管三爺了怎么辦?您忘了當初王爺要送走三爺您求助無門的時候了。”
荷夫人如遭雷擊地呆立當場,耳邊依舊在傳來丫鬟的柔聲勸慰:“三爺現在過的好,您最應該高興才是,可千萬別親手攪合了三爺的好日子!”
荷夫人聽了心中平白生出幾分懊悔來,懊悔自己今日的魯莽,更懊悔當初給人做妾的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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