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淺的秋光攀上軒窗，斜斜映照進屋中，越過臨窗的條炕，落在地當間的織金絨毯上。

條炕西側三屜紅木小炕櫥上分別放著壽山玉雕和景泰藍福祿天下賞瓶，炕櫥旁的簾幔前立著垂穗連珠吊燈；

東側紅木對開小炕櫥上分別放著福紋團花小座屏和崢嶸險峻的太湖石松樹盆景；

炕中間擺著紅木雕花小炕幾，炕幾兩側鋪著錦墊坐褥，炕下放置著高腳踏，地上鋪著墨綠金菊絨毯。

幾位長史躬身進來時，端親王正坐在炕桌旁，一臂拄膝，手中拿著本易經在看；一手半握，雙指點著眉尾沉思。

炕幾上的景泰藍纏枝蓮紋香爐里燃著沉水香，香煙裊裊升起，香味素樸悠遠，沉穩醇厚。

聽到動靜，端親王揚眉看了一眼，隨意道：“來了！”

胡須花白的秦長史居首，面目刻板的鄒長史次之，年輕英俊的傅長史最后，齊齊躬身施禮。

端親王將易經擱置幾上，看向三人，淡淡道：“本王召你們來，有事問問你們。”

說著看向一旁靜立的侍從，指了指地下的三人：“賜座！”

侍從輕手輕腳搬來三把官帽椅，請三人坐了。

秦長史坐下立刻道：“王爺請講，下臣等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端親王沉吟道：“想來你們也聽說了本王有意讓梁氏隨著蘇氏學著打理王府！有這個意思，還未實施，這件事你們怎么看？”

秦長史聞言忙起身恭聲道：“王爺英明果斷，自有主張！”

鄒長史點頭附和。

傅長史垂眸不語。

端親王虎目瞪向三位恭順的長史，冷哼一聲：“這就是你們的知無不言？”

三人一僵，慌忙跪下賠罪：“下臣惶恐！”

端親王端起一旁茶盞，呷了一口，語調平平道：“本王是有主張，現在問的是你們有什么主張！”

說著看向面露不安的三人，將茶盞重重擱置幾上，發出清脆的咣當聲，三個人隨之抖了抖，緊接著聽到端親王的語氣也沉重了幾分：“你們總管府內事務，日后梁氏要打交道的是你們，不是本王！”

秦長史垂頭伏地，顫著胡須道：“下臣愚見，世子妃年紀輕，見識有限，實難擔此重任。”

端親王卻不以為意：“本王開府時也年歲不高，照你這么說本王當初年紀輕，見識有限，連王府也開不得了？”

鄒長史雙手杵地，抬眼看向端親王，肅聲道：“梁氏一介無知女子如何與英明神武的王爺比得。”

端親王點了點頭，嘆道：“王妃不喜俗務，一直由側妃掌管終究于理不合，待本王入了九泉怎么向太上皇交待。”

說著讓他們重新坐了，“不必拘謹！”

三人忙起身告了座坐了。

鄒長史捻須回道：“王爺，也不盡然！”

“哦，怎么說？”端親王挑眉看向鄒長史。

鄒長史解釋道：“歷朝歷代皇后病弱無權，皇貴妃、皇妃掌印的又豈在少數，那些小門小戶的規矩怎么能比得上皇家、比得上王府，實在不能同日而語。”

端親王換了個姿勢支肘拄在高方枕上，轉了轉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看向低眉斂目、一言不發的傅揚：“傅長史怎么不說話，本王想聽聽你怎么說？”

端親王面無表情，語氣淡漠，實在看不出喜怒。

資歷老的兩位長史心中揣揣。

這時最角落的傅長史已站起身，拱手道：“下臣認為，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勇敢和魄力，玉不琢不成器，王爺也說了只是學習并不是接手，總該給世子妃一個機會，將來成長起來才能更好的打理王府。”

端親王慢慢笑了，語帶贊同道：“你說的有理！本王冷眼觀察了一段時日，這梁氏倒也還算是貞仁寬厚，敬順無違。待本王百年，世子當家，梁氏遲早會接管府務，本王有意先試她一試又何妨！”

鄒長史猛地站起身，皺眉高聲道：“下臣反對！端親王府的內務豈容兒戲！”

端親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本王已經決定了，豈有輕易更改之理，你們退下吧！”

鄒長史無奈只得隨著另外兩人起身告退。

身后突然傳來端親王不高不低的聲音：“傅長史留下！”

秦、鄒兩位長史腳步頓了頓，這才繼續向外走。

最后一個向外走的傅揚忙躬身回轉，拱手道：“王爺還有何吩咐？”

端親王抬了抬手，一旁的侍從忙取出一對和田玉螭龍對牌，走過去雙手捧給傅長史。

傅揚凝神看去，與他預料的一樣，王爺給世子妃的是玉質對牌。

看到對牌的下一刻，傅揚心中如釋重負。

玉質對牌是最高級別的對牌，可以打開王府六庫，是可以隨意取用庫中之物的對牌；最普通的是竹質對牌，由管事手里握著，用來領取燈油、窗紙之類雜物之用。

當初王妃用的是銀對牌，現在的蘇側妃用的是銅對牌，前兩者皆不是王爺的意思。自己的王府由她人指派掌管，以王爺霸道多疑的性格，即便是自己的父皇、母后，也會心里不舒服吧！

就像被太后垂簾聽政的皇帝，怎么可能心無芥蒂，所以王府的玉質對牌一直收在王爺手中不曾啟用。

不知道王妃和蘇側妃看了會作何感想。

太上皇駕崩，王妃被奪權；來日太皇太后呢？

他只要用心輔佐世子妃，早晚有他的用武之地，再不用像現在這樣事事落于兩位老資歷的長史之后聽從差遣。

傅揚心中如釋重負。

短暫的思慮過后，只聽端親王語氣堅定地吩咐他：“日后你去輔佐世子妃！”

傅揚垂首恭聲應：“是”

這個年輕人沒有驚訝，也沒有反對，鎮定自若的接受了，就好像他一早就知道結果了一樣。

端親王看著這個英俊靈敏的年輕人，不由坐直了身子，鷹眸中的漫不經心也隨之褪去了幾分。

他鄭重叮囑這個年輕人：“去見見你的新主子！”

世子妃很得世子爺看重，這是整個端親王府都知道的事。世子爺的雷霆之怒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萬一不慎惹惱了……

傅揚面露遲疑：“下臣恐于理不合！”

接受的不痛快，拒絕的不干脆，是想向自己要一道護身符吧！

端親王目露欣賞地笑了笑：“不妨事，當初秦長史輔佐王妃是太上皇的意思；鄒長史輔佐蘇氏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如今你輔佐世子妃是本王的意思。”

端親王擺手道：“無礙！你去吧。”

傅揚忙鄭重應下：“下臣遵命！”隨即告辭退出。

走出很遠依舊能聽到端親王爽朗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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