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墨煙換了身東廠役長的褐衫,到北鎮撫司衙門去詢問審訊情況。
詔獄是誰都不想進去的地方,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進的。張郎中宅內的姬妾和仆從在衙門關了一晚上,被威脅若是不說實話就關到詔獄里去和張郎中作伴,于是馬上就有人招了。
先是管家松了口,說金銀藏在后院的假山石下。再是姬妾透露,其實張郎中并不真的是宅邸主人,真正的老爺似乎另有其人——可惜那些美姬專擅吟風弄月,“頭發長見識短”,并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情況也就很明顯。
有人做了假賬,將地產放在張郎中名下,以便逃過京察。昨天從后院坐馬車逃走的人或許就與此關聯。
但這仍然大有蹊蹺之處:
按理來說,盡管本朝一貫推崇廉潔勤儉之風,然而實際上官員們因俸祿低下的緣故多有貪腐,朝廷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會真的頻繁搜查。
如若有人轉移財產,說明該人不但侵吞財富眾多,并且認為自己的位置岌岌可危,需要騰挪轉圜余地。可惜他沒有料到張郎中比他更早被抄查。
事情既已敗露,查起來不會難。
張郎中盡早招供自是最好,而戶部管理京城土地的冊子更是需要好好核查……種種事宜,督查院肯定會派人去辦。至于執行結果究竟如何,墨煙便不得而知——督查院內的賄賂往來并不見得比六部少。
不過,既然卯星的役長格外囑咐她監察張見卓,說明此人必定有其特殊之處。
無論督查院的態度如何,東廠顯然是不打算放過這條線索。
這會兒,墨煙在錦衣衛衙門廊道上邊走邊思索,不幸思路被陡然打斷:
“小公公,這么巧又碰上了。”
墨煙抬眼一看,看到白啟鳴臉上的那對梨渦。
青年笑起來頗為可親,宛如墨煙是他相識多年的好友。
“白校尉。”墨煙頓了頓,反駁道,“我看不是‘巧’,是我們都被派來調查張郎中一事。還是說,您只是閑來無事到處亂逛才恰巧碰上我?”
“我的確從師父那兒討來了這個差事。”白啟鳴擺擺手,“這不就是巧嗎?”
“白校尉雖說只是普通力士,行事做派倒很像個總旗。”
“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這會兒各個總旗還沒有要退下來的,哪兒有我的位置。”白啟鳴知道墨煙是在拿他打趣,并不生氣,“對了,包子怎么樣?昨天你帶回去嘗了嗎?”
話題轉換到包子,墨煙的面色緩和下來。
畢竟是用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墨煙點點頭,真心實意地說:“令堂手藝很好。”
“那就好!”白啟鳴一笑,兩個梨渦又浮出來,“我原本還擔心像你這樣每日跟著廠公進出宮門的人,會不會瞧不上小門小戶做的吃食。要不是昨天回來太晚,琢磨著過了晚飯時間或許不方便開灶,我都不好意思塞給你。”
“白校尉費心了。”墨煙客氣一句,接著笑起來,“我是個貪吃的,依我看,令堂的包子遠比宮里那些過了點的殘羹冷炙要好。再說我陪在督主邊上,有時候白日里一整天尋不到機會吃飯,早就習慣了,一點兒也不挑嘴。”
白啟鳴看著墨煙的笑容,微微愣了愣。
墨煙并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時候毫不拘謹,看上去有多么孩子氣。
白啟鳴伸手握一握墨煙那雙在他看來頗為纖瘦的肩膀,蹙起眉嘆氣道:“小公公也正是在長身子的年齡,可別為了侍奉主人總餓肚子。”
——這句話本身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為人臣、為人仆的日子怎么過,從來由不得自己選。
再說墨煙不時跟隨莫遲雨出入宮殿,知道那些真正的仆人伺候貴主有多辛苦,粗使太監更是不被當人看。相比之下她作為莫遲雨近侍,日子非常體面,每天頂多是端端茶盞而已。
然而,然而;白啟鳴的神情和語氣似乎使得這句話有了一種別樣的價值。他非常真誠,不假思索的真誠。
墨煙一時半會兒不知該怎么回答,半天總算想起來要維護一下莫遲雨的名聲:“在其位謀其職。再說……督主待我很好。”
墨煙盡管性子拘束不住,但懂事后慣來還是聽話的。她一直跟隨在莫遲雨身邊,莫遲雨往何處走她就往何處走,莫遲雨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這次奉命調查張家,其實是她頭一回離開莫遲雨自己做主。她有諸多不明白和不習慣的地方,都需要慢慢摸索。
其中就包括如何與人相處。
為了推辭所謂的一起行動,墨煙又和白啟鳴磨了好一會兒嘴皮子。
倒也不令人覺得煩躁討厭。
“廠衛雖說都是直接聽從皇上吩咐,但畢竟親疏有別?”
白啟鳴用手背拍了拍飛魚服肩頭的刺繡,帶著一點兒抱怨的口吻:“我若是東廠的人,咱們是不是就可以一起調查?”
別人說這話倒沒事,白啟鳴說這話就顯得很滑稽,畢竟他曾經自己推辭過到東廠任職。
“自然更方便些。”墨煙謹慎地回答,“東廠和錦衣衛不同,錦衣衛下置十四個千戶,底下人辦事頂頭的人不一定曉得。但東廠直領管轄、機構簡潔,督主什么都知道。”
白啟鳴沉思片刻,點點頭。
“……所以你覺得要是咱倆太親近了,你的督主會不高興?”
墨煙忍不住翻個白眼:“白校尉也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我這不是想和小公公你做個朋友嘛。”
墨煙頓了頓,聲音輕了些:“和我做朋友沒什么好處。”
“做朋友哪是為了要好處!合得來就行。”這回換白啟鳴翻她白眼。
墨煙到東邊街市上去找顧四。
這回顧四坐在店鋪門口喝茶曬太陽。
墨煙在他面前一站,擋了他的光。
顧四瞇了瞇眼睛,看到她穿著褐衫、佩著役長腰牌:“哎呀,東、東廠的官爺?小店有什么幫得上的地方?”
墨煙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不該穿官服來見卯星的檔頭,這有違卯星探子的“隱世”之道。
不過既然來了,也沒有回去的道理:“怎么,東廠番子就不能忽然想吃蜜餞么?”
顧四嘆一口氣,端起茶壺對著壺嘴咕嚕喝個干凈:“去店里說。”
顧四口中的“店”在繁華街市的角落處,是一家蜜餞鋪子。
他領著墨煙往里走,不忘順手抓一把蜜餞塞給墨煙。到了內屋,顧四把正在睡午覺的小廝趕出去,招呼墨煙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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