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煙跌跌撞撞,被齊環宇攙扶著在床上坐下。
她原本想說,自己不該占用樂平王的床。
可是她看到床上已經滿是血漬,于是便閉了口。
她能感覺到自己還很虛弱。所有的傷口都還在疼。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
她呆愣愣地坐了一會兒,忽然動手脫掉本就只是松散披在身上的單衣,開始解胸口上的繃帶。
齊環宇也愣愣地看著她。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在墨煙拆下所有繃帶前偏開視線。
墨煙望著左胸口的那個血洞。
盡管敷上了煙灰,那兒仍然是血肉模糊的樣子,十分可怖。
她真的很確信那支箭穿透了心臟——至少,也是刺破了心臟。
既然如此,她為什么沒有死?相反,她甚至有力氣起身追究對她有威脅的人。
她將手指按在那枚銅幣大小的傷口上。
她可以摸到濡濕腫脹的、正在努力生長愈合的血肉,她甚至可以把手指伸進去——她幾乎以為自己能夠摸到心臟。她的指尖搭在肋骨的縫隙之間,指尖下便是搏動著的心跳。
她的心已經復原了,她腰腹部的傷似乎也沒有再導致五臟六腑移位。
但與此同時,她皮膚上的傷口依然還未結痂,因為她掀動繃帶的粗暴動作而血流不止。
不可思議……
她感受著刺痛,疼痛讓她知道自己實實在在活著。
無論如何她現在就是活著。
她忽然思念起自己的房間,思念東華門旁的那棟宅邸,思念西苑內的那方小院,思念王小燕,思念督主。
她渴望訴苦,告訴他們自己差點兒就死了,差點兒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王爺。”她看向齊環宇,青年的視線垂落在一本經書上,“這兒不安全。天亮以后,您就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齊環宇點點頭。
“你再睡一會兒吧。”他的嗓音柔和,話語卻因為麻木和疲倦而磕磕絆絆,“等到有人醒來了……我會解釋的。”
“王爺,您方才都還沒有休息過吧?墨煙已經不要緊了。等墨煙再緩一緩,就去看看那些刺客的尸體上有沒有線索。”她把繃帶纏回胸口,合攏沾滿血塊的外衣,“墨煙先前從東廠探子那兒聽到過一件事。”
齊環宇抬起頭看向她,眼神如同搖晃的燭火般閃避著。他還無法鎮定下來,今夜發生了太多的事。
他將手搭在她的手臂上。
墨煙解釋道:“之前有探子來報,說是發現近年來不少地區發生過皇親國戚遭遇山匪刺殺洗劫的案件。說不準那些事都是同一黨賊人所為。最初是發生在南地為多,后來則漸漸轉移到長江以北、黃河以北,如果說真是……”
“墨煙。”他一把抓住墨煙的手,“別走,別走。”
墨煙的指尖還沾著血水,弄臟了青年的手。
但她只是用力反握住他。
“不要緊的,王爺。”齊環宇的手很冷,可是卻讓墨煙感到實實在在活著的感覺,“區區一伙小賊,哪怕還有余黨,他們也不可能再來了。之前只有福生一人幫您收拾屋子,他應當只是把尸體隨便丟到門外而已,墨煙不過是走到院子里去看看。”
“你才剛醒來!你……”
“既然醒來,那就是好了。”墨煙有些不解。
齊環宇搖搖頭:“你只管自己休息就好,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傷。你甚至不必下山的。我明兒就派人去向皇兄請兵,讓他撥人來搜山守衛——我們會沒事的。我們已經沒事了。”
“王爺,保護您是我的職責所在。現如今我既已能夠起身,就該做些什么。”
“這不是你的……”
“這是。王爺。不然剛才您就沒命了。”
齊環宇依然搖頭。
“王爺!墨煙不想您死。所以墨煙一定會保護您的。”
“可你為什么不想我死?”
她驚訝地望著他,仿佛他問了一個無比愚蠢的問題:“因為我決定要保護您,王爺。您若離開了,我會難過。”
“是我先喜歡你的,你明白嗎?”
“什、什么意思?”
齊環宇緊皺著眉,忽然不耐煩地大聲說道:“你用不著明白我在說什么!你只要明白,在這兒本王最大,說一不二,你得聽本王的。”
墨煙有些不明白怎么齊環宇突然就和她吵了起來。但她知道齊環宇現在非常不安,距離死亡僅僅一步之遙嚇壞了他。說實話,也讓墨煙心有余悸(這甚至是一個雙關)。
“王爺……”她說,“現在您知道了墨煙的秘密,而墨煙選擇相信您。因為墨煙覺得雖然您貴為王爺,您仍是把墨煙當做朋友看待的,而不僅僅是一件得不到寵玩,可是如此?”
齊環宇霎時無言。
這回他沉默了許久。
他閉上眼睛,輕聲說:“謝謝你,墨煙。”
那天等到將近午時,僧人居住的院落那邊才逐漸開始響起了聲音。
陳吉歡剛剛醒來,一推門看到滿地尸體便又嚇暈了過去。
墨煙在人群鬧起來之前偷偷繞到馬廄,騎上黑馬從側門離開了永福寺。那時齊環宇趴在床邊睡著了,以手臂和經書為枕。他因為恐慌而難以入睡,不過一旦入眠,疲憊便將他拖到深深的夢境里。墨煙長久注視著青年的睡顏,他睡著的時候眉心微皺,恐懼抹去了他唇角和眼梢的笑意。
墨煙渾身是刀傷,騎馬很不容易。
她還是在晌午前趕到了京城。
她直接朝東廠策馬而去。
樂平王遇刺一事迅速傳到了帝王耳中。
萬幸在于,莫遲雨獨自進宮稟告,而將墨煙留在宅子里休息。
墨煙需要重新清理傷口,需要洗澡,需要整飭。而這一切只有在“家”里才能做。這正是她為何渴望回到這里的原因。
王小燕留下來照顧她。
“恐怕以后督主都不會再允許你出城了。”王小燕用輕松的口吻說,“小時候你翻墻出去玩兒,被馬車輪子碾斷了腿,你還記不記得呀。”
“不記得了。”
“這都不記得?連疼都記不住,難怪命都差點丟了。”
“我得保護樂平王。”
“你認為督主是希望看到你,還是看到樂平王?”他吞掉了兩個“死”字。
“我那時候想不了太多。”
墨煙背對著王小燕坐著,她用紗布清理前胸上的傷,王小安替她擦洗背部的傷。他的手指在她左側肩胛骨下方的傷口邊緣處停下來。
“記住,墨煙,你自己的命最要緊。”王小燕頓了頓,問道,“那支箭……你說那支箭穿過了你的心,是真的嗎?”
墨煙搖了搖頭,低聲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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