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舒意歡深居皇宮,這事又做的周全慎密,舒意歡不知這事。
原來她早就知道。皇帝如今眼里起了殺心,低聲叫喚,卻始終無人進來。
舒意歡坐著紋絲不動,隨后道:“皇上身子虛弱歇歇吧。皇上難道不好奇臣妾為何隱忍多年嗎?”
舒意歡看著皇帝,皇帝發白的嘴唇動了動,皇帝本就虛弱,剛剛又動了氣,如今一口氣提不上來,喉嚨又堵著東西,說不出話來。
舒意歡挑了挑鳳眼,道:“自然是為了今日,皇上疼愛臣妾,多年不立皇儲,其實是想挑起諸位皇子與百官的內斗,穩固朝堂。皇上疼愛臣妾是真,急用臣妾與煜兒掣肘皇后與國公府也是真。
皇上從沒動搖過立長立嫡的心思,卻總是做出困惑群臣的事,皇上千算萬算,應該沒算到最終是把皇后娘娘與國公爺都騙得信以為真,把皇后娘娘逼急了給皇上投毒,勾結國公府謀逆造反吧?”
舒意歡頓了頓,附在皇帝耳邊:“臣妾早在來乾清殿給皇上送糕點,就知道皇后娘娘給皇上投毒了。”
舒意歡又把聲音壓低,一字一句耳語:“臣妾還有一事瞞了皇上好多年,舒家有后。”
皇帝一口氣噴了出來,雙眼睜大,舒意歡最后有些低落:“皇上,這都是你欠我的。皇上對臣妾滿是算計,也怪不得臣妾算計皇上了。”
舒意歡隨后閉眼捂上皇帝的雙目,舒意歡顫抖落淚,皇帝呼吸微弱,伸手輕輕蓋在舒意歡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直到幾盞茶后,直到皇帝手不動了,舒意歡笑了笑,才痛哭喊道:“皇上…駕崩了!”
一聲皇帝駕崩了,跪在殿門外面的諸位皇子皇妃,以及各宮嬪妃紛紛痛哭流涕。
姜昀把頭垂得極低,淚就像斷了串,一滴一滴的滴在冰冷的石板上,手里被凍得發麻。
姜昀尋思皇帝終究是沒熬過這深冬。聽著殿內她姨母哭聲凄厲,在姜昀眼里,皇帝待她姨母極好,也算是一個深情的皇帝。
云祥宮殿里,長孫納容披頭散發,死活落魄坐在冰涼地面上,雁心蜷縮在一旁。國喪鐘聲響起,長孫納容才有了神,呆滯的起了身,看著清乾宮的方向,忽而腿一軟。
皇帝死了,國公府沒了,她兒齊晟被廢為庶人囚禁在京外,她還有什么指望?
長孫納容也不知哭了笑了多久,等傳旨的太監一腳踢開門時,雁心緊忙過來扶著長孫納容下跪。
太監眼皮都沒抬起看一眼昔日的六宮之主,拿起圣旨便道:“先帝遺詔,長孫氏上前聽旨!”
太監頓了頓自顧自的捏著尖細嗓子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孫氏癲狂無德,身為后宮之主,勾結奸臣,混亂前朝,故,廢黜長孫皇后,貶為庶人,死后不得葬入皇陵!欽此。”
太監看了一眼長孫氏,神色不悅:“長孫氏,接旨吧。”
長孫納容看著眼前的圣旨,雙手剛碰到,太監便松了手,甩了甩手拂,扭著身出了門。
舒意歡最后道:“臣妾來生,只愿嫁一疼臣妾的如意郎君,為他洗手作羹湯過一輩子便知足了。皇上乃九五之尊,來世自然也還是九五之尊。”
久病多日的皇帝,知道油盡燈枯之時,只留了淑貴妃一人在殿內。
淑貴妃端著藥碗,皇帝擺擺手嘴里一直呢喃細語:“意歡…”
皇帝閉著目,嘆了一聲:“當年舒家的事,朕也是無奈。”
舒意歡眼里漸漸柔情散去,只剩一絲絲落寞與生疏。
皇帝將舒意歡神色盡斂于眼底,又見舒意歡許久不答。
舒意歡臉上有些悲慟,皇帝聽后,強撐起身子,舒意歡卻始終不扶一下。
舒意歡繼續道:“皇上,臣妾為何多年無子嗣,難道皇上不知?”
舒意歡眼里閃過一絲嘲諷:“皇上自然是疼愛臣妾,不然也不會留著臣妾性命,給臣妾貴妃這份尊榮。若是皇上不疼愛臣妾,臣妾想必早就跟隨父兄去了。”
皇帝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差點殺絕了舒家滿門,當年見舒元盛這么多年病弱以為舒元盛活不久,又顧念舒意歡對舒家當年的事積郁成疾,郁郁寡歡才沒痛下殺手。
多年后,舒元盛依舊病弱纏身,且成婚多年無子嗣,才對舒家放下殺心,給了舒家虛有其表的富貴。
舒意歡冰冷的手放在暖衾里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皇帝猛的咳嗽:“朕…朕待你不薄,也算是疼你愛你…”
舒意歡倏而變了神色,捂著心扉,喘了幾口氣才痛心道:“皇上無奈?我舒家世代效忠大齊,對歷代君王絕無二心!皇上當年登基,先帝召爹爹進京輔佐皇上,替皇上肅清朝中奸臣,我舒家哪點對皇上不忠?!讓皇上下如此狠手,斷送我舒家兄長侄兒性命,讓我舒家絕后?!
皇上說是無奈,不過是聽了奸臣挑撥,忌諱我舒家手握重權,深得民心,才起了殺心罷了!
皇上要臣妾與皇上生同眠,死同穴,臣妾到了九泉之下有何臉面去見舒家列祖列宗?”
皇帝瞳孔慢慢緊縮,眼里是惶恐與不可思議。
“我與皇上多年夫妻,皇上的一舉一動,一個神色,臣妾都能猜到皇上心里頭想著些什么。可臣妾心中對皇上有怨,滿了皇上這么多年,就連皇后娘娘都有所察覺,皇上卻始終沒察覺出一絲一毫。”
皇帝聽后,動作僵持片刻,舒意歡繼續道:“臣妾進宮那年,皇后趁臣妾病重時,送了臣妾一碗斷子湯藥,那是皇上您默認了的啊。
皇上這些年當著天下人的面疼愛臣妾,給予臣妾無上的榮耀。宮中舊人啼哭,新人歡笑,臣妾娘家不如舊日輝煌鼎盛,可皇上待臣妾卻依舊盛寵不衰,可是羨煞旁人。
可天下人怎知我與殺父殺兄仇人同年共枕時的錐心之痛。我日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夢里被父母兄弟指責痛罵,兄長幼弟與侄兒們的血染紅了大道,我卻只能做滅我舒家仇人身邊當一只被圈養在深宮里的金絲雀,日日討媚著的活著。”
淑貴妃眼里依舊柔情,伸手去握著齊景焱,慢慢回道:“臣妾在這。”
皇帝滿目柔情與不舍,許久才無力道:“朕留了一道圣旨,朕不在,它可替朕護你半生周全。意歡,朕要你生時與朕同眠,死后與朕同穴。”
乾清殿內日夜有太醫再殿外侯著,淑貴妃更是寸步不離,悉心照料。皇帝醒過來后,神智清醒,身子卻虛弱無力,早就時日無多。
入了一月,外頭還是天寒地凍,外頭陰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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