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天還沒亮,后宮里便忙碌起來。
九輛馬車在宮門外一字排開,各宮的內侍、宮女,都在忙著往自家的車上搬東西。
雖然只是在紅螺寺住一夜,可都是女眷,穿的、帶的、吃的,要帶的東西卻不少。
花蕎反而很輕松,她們是要跑路的,什么都不帶最好。再說,自己的東西早就都送出宮去了,等的就是這一天。
皇后娘娘也起了個大早,聽到外面隱隱傳來聲音,問道:
“她們準備走了嗎?”
“是,娘娘。每個宮里都跟三個人,一車五人,走的速度不快,所以得趕早。您又不必去送,怎么不多睡會?”
“東西......拿去了嗎?”
“昨晚您不是問過了?小的親手交給旗手衛指揮使元大人,沒問題。您都說了,元大人是您的青梅竹馬,現在您又是皇后娘娘,他怎么敢拒絕?”
張皇后愣愣的,她的元哥哥,竟然被自己拉來做這樣的事情:
“他心里一定會怪我......”
梨花不敢問,元大人是怪張皇后嫁給了朱瞻基,還是怪她,要自己去給朱瞻基的四位妃嬪下藥。
“不,元大人沒怪您,他說,您的孩子沒了一個......心也是苦的......”
梨花正替皇后梳頭,手里梳著一綹頭發,沒提防皇后猛的俯下身去,趴在梳妝臺上默默的抽泣起來。
那綹頭發,不知拽得她有多疼......她竟也沒有覺察。
梨花不知該說什么,若是杏花姑姑在,應該更會安慰皇后娘娘吧?
“皇后娘娘!外面的車隊已經走了。”蓮花急急忙忙跑進來。
皇后已經直起了身子,拍拍梨花的手背,示意她繼續梳頭,吩咐道:
“走了好,走了就清凈了。蓮花,你去給我打盆水,一會,帶大公主去給皇太后請安。”
花蕎坐在車里忍不住有些興奮,她掀開一角窗簾,貪婪的看著仍然空蕩蕩的街道。
雖然道路上人少,可兩旁的食寮鋪子,已經開始準備要售賣的食物,不是猛的冒起一大團熱騰騰的蒸汽,白白的、暖暖的,讓人覺得,這就是生活。
“謹逸,我來了!”
花蕎脫口而出這個名字,眼眶再也管不住淚水,爭先恐后的落了下來。
“長公主,您怎么還哭上了?怎么這不是都出宮了嗎?”燦兒連忙問。
她的聲音雖小,小高還是聽見了,他打起簾子,從車轅上起身鉆進了車廂里。
看見花蕎梨花帶雨的,他似笑非笑低聲道:
“剩下的事更需要謹慎,昨晚跟你們說的計劃都記在心里。剛才宮門外有錦衣衛,張大人也過來了。
他跟我說,都安排好了,回來的路上,有人打劫,我們就趁亂走。這兩天......您就好好拜神,將來為大人多生幾個胖小子。”
大家前面幾句聽得嚴肅認真,最后小高突然來這么一句,幾張湊的很近的臉面面相覷,燦兒和小七都忍不住憋著笑,臉也扭曲成了怪樣子。
“小高,你跟大師兄學壞了!”花蕎瞪著眼睛......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馬車外,已是黎明,青草嫩葉泥土,混合而成的春天氣息,從一張一翕的窗簾里滲了進來,沁人心脾。
張樾會在城門外就攔住呼延錦,呼延錦會到通州和他們匯合,他們會和阿爹、花榮一起,在鄉下隱形埋名的生活。
生活,會如花團錦簇。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九輛雙馬車走得并不慢,周圍是一圈禁衛。
花蕎聽到外面有清嗓子的聲音:“嗯哼!”
她掀開窗簾,就看見滕子俊騎馬走在她的馬車旁。
“參見寶應長公主!”滕子俊看看前后沒有部下,露出了他的兩顆小虎牙。
花蕎也笑到:“不錯嘛!這么快就升職了。聽說你在金吾衛射箭比賽得了第一,怎么不去羽林衛?”
“羽林衛有啥好,天天端著把弓在宮墻上,還不能出來游山玩水。”他湊近了車窗小聲說:“而且,去了羽林衛,我的箭術就得不了第一了!”
花蕎抿嘴一笑,問道:
“前面還有多久才到?”
“快了,這些拉車的都是蒙古馬,耐力特別好,前面就快到山腳下了。一會你們得坐軟轎上山。”
“哦……”花蕎向四周看了看,只聽小高在旁邊說:
“看,旁邊有條小河,回來的時候就是在這里,等我們淌過河,就找不到蹤跡了。”
花蕎點了點頭,放下窗簾對高興他們說:“今天出來的時候,我看見嘉興在對面不懷好意的對我笑,大家留意一點。希望是我多心了。”
“還有,皇后娘娘到了昨日下午才說,她不能來,這會不會有什么陰謀?”
小七最怕皇后娘娘,每次看見她,都覺得她那張不笑的臉會吃人。
皇上還是太孫的時候,妃子就這幾個,太宗皇帝的孝沒守完,又到了仁宗皇帝,連續兩年都沒添人。
所以別看才來了五位,可這已經算是來得齊,四妃一貴妃,位份有限的全都到了。反正皇上又不去后宮,閑著也是閑著,誰還不想早日誕下皇子呢?
花蕎原來沒想到這一點,小七這么一說,感覺是有些奇怪。
“管她們怎么斗,我們只要平安下山,到了剛才那個位置,我們就自由了。”
小高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護著花蕎走,將她平安交到大人手里。
花蕎點點頭,閉上眼睛晃啊晃的,就到了紅螺山下。
下了車,花蕎坐轎子,宮女、內侍就管搬東西。他們的東西少,可其他宮里的內侍就辛苦得多了。
小高剛想跟著花蕎的轎子走,旁邊一個扛著兩個大包的內侍,看不到腳下,腳下一閃,差點從梯階梯上滾下來,還好被小高擋住了。
“謝謝,謝謝……我東西多,您走前邊吧。”
小高接過他手里的一個包裹,笑到:“都是宮里當查的,客氣什么?我東西少,替你拿一個。”
那內侍自然親恩萬謝,少了一個包袱,好歹他能看得到腳下的路。
他和小高錯開半個身子,一前一后邊走邊聊:“您哪個宮里的?怎么從沒見過您?”
“我叫小高,重華宮的,不在東西六宮里,自然見得少了。”
“哦!寶應長公主宮里的,難怪,你們靠后邊,走動少了……我叫董括,他們都叫我冬瓜,是趙賢妃永和宮里的。”
趙妃長得特別瘦,在東宮的時候,太醫就說過她難生養,她難過得哭了三天,結果更瘦了。
大明朝的殉葬制度,讓妃嬪膽戰心驚,尤其是生不出兒子的妃嬪,那才真是“壽與天齊”。
她們的“天”沒了,自己的壽命也終止了。誰殉葬,有兩個人說了算,一是繼位的新帝,二是剛升級的皇太后。
所以這位趙妃誰也不巴結,單單巴結,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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