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一處穴底。”容長恨抬頭仰望,此處比起剛才的枯井更加逼仄,唯一的優點就是不高,爬出去沒有難度。穴口略顯窄小,一次只容得一個人的身量通行,仿佛是故意隱藏出口而匝的大小。身材適中的人還好一些,若是再兩百斤的胖子肯定要卡在穴口。
周擬月抹了一把臉上的污漬,花顏露笑“看來,唯一的出口就能是這里了,容大哥,你可爬得出去?別卡在穴口就不好了。”
她說著圈手比量了下穴口的周長,比比自己的腰又比比容長恨的腰。
女孩子家的心思在這一刻就顯露出來了,容長恨笑著糾正,“量腰有什么用,該比肩才是。”他說著拍拍自己的肩膀。
他們看枯穴石壁比較光滑,無踩點可落腳,也無藤無繩可攀爬,周擬月試了了兩下,才爬了兩步就像小蝸牛一樣又重新滑回。
容長恨搖頭淺笑,敲碎旁邊大石,用劍匝開出碎石尖頭,用力嵌入穴壁,如搭梯子一樣進著次序往上堆砌,作為攀爬借用的踏石。那些踏石雖然不是十分穩當,使輕功輕踩倒可以堅持兩個人的踩踏。
容長恨身手矯健,借著插踏石的功夫先出了穴口,隨后找了根藤條讓周擬月順著攀上來。
那些踏石仿佛是全部約好了,周擬月踩著他們離腳之后,逐一掉落,等她爬上岸,穴壁上的踏石一個都不剩。
周擬月覺得冥冥之中,天意也不讓誰再找到出口吧。
而容長恨難得打趣,“你怎么不說是你重量的原因?”
“胡說,你沒見我的身材比筷子還苗條呀!”
兩人四肢朝天倒趴在枯井旁歇息,享受逃出困境的舒心喜悅,兩個人相視對笑。
這般戲謔,容長恨突然想到寧初尋,如果換她在這里,她鐵定比周擬月還得意。因為寧初尋個頭還比周擬月小一點,也比誰都更在意身材。
周擬月看他半天不說話,心細的她察覺出他在想著什么,裝作不知曉,扭頭不再關注他的表情。
她扭過去的時候,又換了容長恨扭過來看著她。那張平常的側臉,靜謐中開始增了一些俏皮。在那么多風雨里,容長恨覺得周擬月變了,變得活潑,變得勇敢,甚至變得更有魅力。
就好像是風雨里的一塊銹鐵,被人磨掉鐵銹,打出蠟光做成漂亮的飾品,混身上下都散發著亮光,容長恨忽然不敢多再直視這種。
他這才注意到,周擬月這幾天除開扮男轉,很多女裝都以霞紅為主,不妖艷又不俗氣。所有的改變又仿佛有有某個人的影子。
“你怎么不穿朱紅色衣服?”容長恨既不帶笑問,也不帶著指責。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敏感,周擬月呆呆望著天,眼睛沒有轉動,語味深長地告訴他“紅色,那是某一天,穿給心愛人,做他妻子看的。”
她等待容長恨的回答,可是他什么也沒有說,假裝沒有聽到這句話。
周擬月也稍稍沉默,假裝沒有說過方才的話。
一切都不該是當下的話題。
容長恨歇夠了,起身望著四周,前面的角落很莫名地凸出一塊“草碑”,仿佛是綠草做的碑。
他走過去,一觸碰才確定那是硬邦邦的石碑,上面布滿了繁密的野草,如被蠶絲縛成的蟬蛹。在年歲日漸濃厚的雜草,一層層裹著這塊石頭。
也許是一種保護吧。
容長恨移開那些雜草,見碑上的刻字清新刻著“北斗山”三個字,頓時他的腦海像有霹靂閃過。
“難道眼前的北斗山,就是不周山?”事關重大,即使周邊沒有外人,容長恨也不敢輕易說出來。
周擬月看在容長恨在那里發愣,她過來好奇地看,也被石碑上的三個字嚇了一跳。
兩個人心照不宣,暗自明白,知道這里的確是目的地。
一條通往頂峰的路羅列在他們的眼前,容長恨明白了“原來我們剛在是在山角洞穴,現在,我們已經算是初登山角了。”
“容大哥,找到了北斗山就等于一輩子都會陷在神石紛爭里了,你開心嗎?”周擬月目光微凝,其中的愁苦自然流露。
容長恨不像周擬月可以放下太多的事情,他這一輩子,背負了太多東西,不可能輕松了,“我定不負晏姜交代的事。”
周擬月沒有說什么,兩個人順著通往山頂的路。
北斗山好高好高,高得不像一座山,像要通往蒼穹的路。其中沒有任何花鳥走獸,越往上攀登就越喘不過氣,如果沒有容長恨跟周擬月的氣息,那么這座不周山,將沒有任何生靈。
半晌,藍天白云伸手可觸摸,可一伸手,又遙遠得十萬八千里。一直走,直到路的盡頭,沒有一條通行之路,便是頂峰了。
屹立于頂峰上的石崖,的確有四處缺石之角。在缺角旁邊,還有一尊石像守護,千年了,海亦或枯,可這座石像不會爛,瞬間讓人莊嚴敬畏。
周擬月望著那座石像打了個寒戰,想著傳說中的故事,她居然在想像這座石像會不會動個胳膊說句話。盯了半晌,確認石像是個死人,她又覺得跟以前去寺廟里燒香拜佛看見的佛祖沒有什么區別。
晏姜說過,要將那四個空石之位銷毀,褚斫手中的魔石便歸不了位。
仿佛有一刻猶豫,容長恨持九穿星劍的手停頓了,他的劍,也是神石的一部分了啊!另一塊神石在褚斫手上,只缺另外兩塊神石,江湖,朝堂,人人追逐的東西,將會唾手可得。
世界上,有幾個人會尋到北斗山呢?即使尋到了,他們怎么又知道北斗山跟不周山的關聯呢?
北斗山就是不周山,這個秘密,仿佛只有他跟身邊的周擬月知道。
突如其來的誘惑,容長恨猶豫了。
誰想得到就在這么短短猶豫的時間里,褚斫狂妄的笑聲如雷貫耳。
面對此時的褚斫,吃驚,憤怒,懼怕,擔憂,各種表情都是容長恨跟周擬月意想不到的。
容長恨冷冷問,眼睛里的紅血絲仿佛要綻開紅色的光芒,“你是何時跟在我們身后的?又是如何躲過了那北斗陣圖?”
褚斫得意的嘴臉,可惡至極,“容長恨,你想不到吧,你以為已經甩開了我,其實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悄無聲息的跟蹤,容長恨又小看褚斫了,同時,也在高估了自己。
褚斫不多廢話,早破不及待,掌中的神石揮去魔石的缺口,再快一點,他就得逞了,九穿星劍的劍鋒擦石而過,亮出無法讓人直射的光芒,魔石相互抵抗,一正一負,一陰一陽,像兩條毒蛇一樣交纏環繞,在缺口位旁循環游走,不分伯仲。
此時,最怕的就是逐漸入夜,巧逢今夜月兒偏圓,褚斫暗自得意將要得逞,順便能將容長恨的寶劍一塊奪來,待烏云褪去那刻。
褚斫失去理智,得意笑道“連老天也在幫我,過了今晚,我馬上就可以操縱魔石,不被魔石所反噬,然后待我聚集神石,我要看著你們一個個曾經瞧不起的人在向我跪地求饒!”
容長恨有些不受敵,頃刻間,烏云褪去,明月相見,今夜的月光對魔石而言,無異于如虎添翼,助長魔力。容長恨來不及再多想,孤身躍去,以身擋住魔石正在吸收的那束月光,魔石散出的魔力如一把大鐵錘,狠狠重擊了容長恨。
周擬月嚇得大叫“容大哥!”
容長恨受了魔怔,臉色紫黑,在神石面前魔性大發,力大無窮,像瘋,卻又比瘋子更可怕;說魔,卻又魔還要厲上三分。
容長恨仍有半點意識,只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持劍朝眼前的褚斫狠狠刺去,奪過他手中的魔石攥在掌中。
褚斫不敵,見事不妙,便倉皇逃去。
被魔石控制頭腦的容長恨心中再無半點意識,失去神智,持劍去追褚斫,想要趕盡殺絕,卻被周擬月阻止。
她抱住他,以身軀相攔“容大哥,容大哥…不要這樣,別去,你會沒命的!”
容長恨掙扎了幾下,要走時大腿又被周擬月拖住,他憤怒到極點,六親不認,一腳踢開周擬月。
周擬月受不住容長恨的猛腳,撞到石頭上大吐鮮血,仍拼命拖住容長恨“容大哥…”
空中的圓月一點點隱匿在烏云里,容長恨的魔性退去,才清楚眼前之事。
“擬月!”容長恨忙去扶她,心中難免懊悔。
周擬月見容長恨恢復過來才放心閉眼昏去。
容長恨背著周擬月離了北斗山,到一處客棧歇下,她仍然昏迷不醒,他便在一旁端水侍藥。
容長恨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局勢,魔石的戾氣隱藏在他體內,今后魔石每逢每逢月圓之夜,便加以月光魔化。魔性不除去,無疑是禍害。昨晚就傷了周擬月,以后還不知道要怎么辦。
“以后每逢圓月,我該如何自處?”容長恨對著那塊魔石,心口亦有實在難喘,仿佛有什么卡在心頭,仿佛快要窒息了。
周擬月喚他,容長恨以為她夢話,仔細看時才發現周擬月早已醒來。他收起魔石過去將她扶起,輕聲暄寒“擬月,你醒了。”
她早醒了,見他才將收起魔石,知他為何事煩憂,說道“你可知,那時的你簡直嚇壞了我!”
“我竟傷了你,原來這魔石的魔性的確能夠讓人喪失理智,我想,今后你該離我遠些才好!”容長恨越說越不敢看她,聲音也越說越小。
周擬月可恨自己無能為力,不能為容長恨做些什么,“容大哥,這些并非你的錯,你已經很好了,若魔石在褚斫手里,只怕我們都活不成了。我早已打定主意跟著你,就算你傷了我八九十次我仍不在乎。”她一面說,臉色蒼白著,說的話仍鏗鏘有力。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不怕死的女人,而且還固執不聽勸,容長恨心頭涌上一絲怒氣,帶些情緒向她吼“你比難過我難過,你不在乎我在乎,你們永遠都夜郎自大!不可救藥!我會傷了你們,甚至殺了你們的!”
周擬月急得從床上爬起,光著腳下床走到容長恨身旁,生怕他沖動離開,抓著他說“可是我怕你受傷,你可知那才是我真正的傷!”
這一切,都出乎于容長恨的意料,他原本以為憑著自己的本事能不負晏姜臨終所托,如今發生了,卻始料至極。他推開她,“若我不受魔石的控制,我定安心此行你跟隨我身邊,但并非如此,我們就此分別兩路!”
說罷容長恨離去。
出了客棧門,容長恨也不知自己該去何處,何處所歸?天大地大,究竟容不得他安身,如今已是殘軀一副。
萬事皆因神石引起,倒不如回北斗山,待在那里一輩子!
容長恨已打定主意,一路回到北斗山。半途中,容長恨察覺身后有人,一轉身,就見周擬月跟在身后。
“你還跟著我回到此地?”
周擬月不知該如何回答,說“是”恐遭他嫌棄。
她微笑,“你去哪,我就在哪!”
“隨你。”容長恨冷淡吐出兩個字,繼續向前走。忽然后面一陣撲聲傳來,容長恨回頭見周擬月暈倒在地。
“擬月,擬月?”
周擬月仍不醒。
容長恨自責又著急,忽然周擬月睜眼笑道“我那是裝作給你看的,誰叫你半路上就要棄我!”
她越來越頑皮了,容長恨忍俊不禁。其實他是開心的。
兩人走到北斗之陣,周擬月問“容大哥,你為何又要回到此處?”
“身上有魔附身一日,我便待此一日。好讓我以后心都能平靜,妄生貪念!”
周擬月也決心許下承諾“容大哥在此一日,擬月便待此一日!”
容長恨望著周擬月,心想這個跟屁蟲無法放棄了,趕了她多少回,怎么都拗不過她。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生死相許的情,大概就是她的模樣。此等陪我生死相隨的女子,世間能有幾人?晏姜是第一個,擬月就是第二個。
再無第三。
周擬月見容長恨望著她發呆,笑問“容大哥,你這樣瞧著我作什么?”
容長恨只知道抿嘴笑,不回答。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