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為慈圣皇太后賀壽,‘海晏河清’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不僅是因為它足夠特別,更是因為那也是陛下和太后的祈愿。”黃宜安解釋道,“因此我覺得,重陽節入宮的紙鳶,還是應扣緊‘應景’二字,多多在紙鳶的扎制上下功夫。”
見劉季似有所悟,黃宜安又接著說道:“爭奇斗艷,是在下者踩壓對手、媚上逢迎才用的手段,天然就落了下乘;沉著淡靜,才是勝利者該有的風姿。”
就像后宮里的那些妃嬪,每天都費盡心思地妝扮自己,只是為了能有幸得到皇帝的一絲寵愛。自以為妍麗無雙,可是一旦對上鄭氏這個圣寵不衰的皇貴妃,難免自取其辱。
至于李太后,性情本就嚴肅周謹,更不喜歡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而陳太后一向安居慈慶宮,鋒芒不露、隨遇而安,哪有閑心去管紙鳶是何樣式。
只是這些話,她不好跟劉季說明,因此只能拿皇帝來說事。
劉季沉思半晌,驀地抬頭道:“好!那就聽黃小姐的!”
一副壯士斷腕的悲壯慷慨。
惹得黃宜安是哭笑不得。
“如此,還要請黃小姐多多指點鋪子里的師傅們,爭取這回在紙鳶質量上遠遠地拋下對手!”劉季雄心勃勃。
黃宜安點頭笑應。
幾十年后紙鳶扎制的手藝,自然非如今可比。
五丈風,這回又要出風頭嘍。
乾清宮里,祁鈺想到李太后和陳太后昨日說起今年重陽節,宮中貴主兒的紙鳶全部都由五丈風入貢的事,不由地心思一恍,手中的書便化作模糊一片,半個字也看不清楚了。
能想出“海晏河清”紙鳶的人,這次入貢,又會想出些什么新花樣呢?
心底不由地期盼重陽節早日到來。
黃宜安在五丈風忙個不停。
張溪也被府里那一團事兒累得不輕。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打理一府中饋是這么瑣碎且繁重的一件事情。
明緗比張溪還慘。
她本就性情敏感柔弱,近年來更是把心思都用在籠絡張池、奉承英國公夫人上,整理自己那幾間鋪子的賬目還行,要打理一府中饋,顯然是能力不足。
因此張溪只是累,明緗卻是頭疼。
世子夫人日常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哪里有功夫細細地教導她們,因此只是她們倆帶在身邊,看她接人待物、處理事務,有空了才點撥幾句,各人能學多少,全憑本事。
恰逢中秋節將至,世子夫人正在準備送給各家的節禮單子。想到人情往來是世家主母必修的功課,世子夫人便把禮單分成兩份,分別交給張溪和明緗處理。
“你們按照舊例擬定禮單即可,等擬好了,我再酌情添減。”世子夫人笑道,“今年有兩位妹妹幫忙,我可算是能輕松過回中秋節了!”
張溪苦著臉應了。
明緗卻偷偷地瞄了張溪分到的那組禮單一眼,暗自揣測世子夫人會不會看人下菜碟兒,分給張溪的都是與英國公府過從甚密的權貴世家,而分給她的卻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旁支遠親或者小門小戶的。
世子夫人多年歷練出來的,明緗的這點小心思根本就瞞不過她,見狀不由地暗自嘆息。
好歹母親趕緊給明緗定下親事,等及笄后便發嫁吧。
這要是晚了,萬一明緗真的與張池生出點什么事兒來,想到要和這么一個心思多的人做妯娌,她就忍不住頭疼。
在家里跟著世子夫人學習理家半月余,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張溪立刻約了黃宜安到陶然居大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我這段時間卯時作、亥時息,都還覺得時間不夠用。”張溪毫無形象地猛灌了一杯茶,長吐一口氣,整個人軟綿綿地癱趴在桌上,絮絮叨叨,“你說一個家里,每天怎么會有那么多事情要處理呢?尤其是各家的人情往來,簡直都把人煩死。”
黃宜安給張溪續了杯茶,笑道:“以張姐姐的能力,這點事算什么?不過是費些功夫罷了。”
張溪謝了黃宜安,又呷了口茶,坐直身體,自得道:“你這話倒是不假。我累是累了些,卻不曾出過什么差錯。緗妹妹可就慘了……”
說著,傾身越過桌子,湊到黃宜安耳邊,壓低聲音道:“這段時間,東跨院的燈幾乎徹夜長明,可見緗妹妹比我還辛苦些!”
自得中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黃宜安看了不覺好笑。
最初張溪雖然親近她,卻還謹記英國公府嫡小姐的儀范,颯爽英姿又端靜沉敏,縱然心里對明緗有再多的不滿,卻從不表露出來,且還在人前多有維護。
如今在她面前,張溪倒是愈發不顧權門貴女的儀范了,甚至連那點兒幸災樂禍的小心思都不遮掩了。
這樣很好!
前世張溪護過她,今生換她來寵著張溪。
由著張溪倒完苦水,黃宜安才溫言安慰她道:“既然是有舊例可循,那就照章行事好了。我倒是覺得,世子夫人此舉不是為了考驗你們,而是想借此機會讓你們熟悉英國公府的人情往來。”
畢竟這些關系若是處理得當,等將來張溪和明緗出嫁了,也會成為她們自己的交際往來,這對于她們在婆家站穩腳跟,以及繼續以前的生活圈子,都十分有用。
“安妹妹果然聰敏!”張溪豎起大拇指,長舒一口氣,道,“聽你這么一說,我頓時覺得輕松多了。”
畢竟她打小由母親親自教養,不說對所有的人情往來都爛熟于心,至少經常往來的那些人家她都記得一清二楚。通過整理禮單,明確與各家的親疏遠近,并不是什么難事。
黃宜安抿唇一笑,道:“我不過是體察世子夫人作為長嫂的一片回護之心罷了,如此當得張姐姐這般夸贊?”
張溪卻不以為然,道:“能準確體察人心,可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譬如上次慈圣皇太后壽辰,若不是你體察太后一片為母之心,想出‘海晏河清’的主意來,五丈風如何能一躍成為大齊如今最頂尖的紙鳶鋪子?”
黃宜安捧杯,含笑不語。
在巍巍深宮中,不會體察人心,可是活不長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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